盛寒接过箭,气定神闲的立在台阶下,面无表情的盯着靶心,右手慢慢拉开弓举到侧脸处,眼神专注。 “吱……” 箭离弦,像风般的速度,插进靶心将别人留下的一支箭打落在地。 “好!好!”场上的人有的欢呼起来,拍手叫好,有的暗自惊叹。 兰域那名武官惊讶的瞪了瞪眼,没说什么,继续看盛寒接下来的表现。 当盛寒再次射中靶心且打落他的箭时,他坐不住了,两三步走过去激动的说:“服了!”蹩脚的话,真诚的语气,让人有种好笑的感动。 兰域大使站起身,谦和的说:“大盛的皇子果然厉害,我们大开眼界。想必驭术更是精湛,我代表翔喑王子向您讨教。” 两国的切磋一下子变成了盛寒和翔喑的比较,盛况脸色沉重起来,马上竞技本就带有几分危险,稍有闪失,只怕挑起两国战事。 “皇上,皇宫虽大,却有各个宫殿相连,道路两侧又是树木花盆,有几段路还是石子路,实在不宜跑马。”一名执事太监恭敬提出自己的想法。 盛况微露笑意,“驭术就下次再切磋吧,备晚宴!” “且慢!皇上,我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请教。”大使从怀中拿出两页纸,交给太监。 盛况过目,太监念出来: 以绳测井。若将绳三折测之,绳多四尺;若将绳四折测之,绳多一尺。绳长、井深各几何? 又翻到第二页纸: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第一页纸的意思大家明白,第二页纸上的内容却让大家摸不着头脑。 全场陷入沉思中。 见众人静默,盛况示意近身太监把数论家方竖请来,过一阵方竖来了,不负众望带着答案来了。 “绳长三十六尺,井深八尺。” 大使赞叹的说:“大盛果然卧虎藏龙!不知第二个问题可有了答案。” 众人皆是一筹莫展,盛寒也暗暗着急,偏生才思敏捷的白乐天不在上京。 “第二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呢?还请大使言明。” 大使意味深长的回答,这个佛偈就是问题,稍作改动即可。他沉着的微笑,像是进行了一次愚不可及的对话。 “佛偈?”青霓小声嘀咕,恍惚想起小的时候,家道中落后母亲常常独坐在窗台下,翻看一本经书,口里还念着: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想了想这句话,又仔细品读那页纸上的几句,好像明白了问题在哪;前些日子她心里千愁万绪,经过落水死里逃生后,这两天静静的休养,倒帮助她体会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意味。 “皇上,天色暗下来了,贵国依然没人能解出来,再耽搁也没意义,要不暂且搁置,先用晚膳。” 任何人都听出了他言语里的鄙夷嘲讽,得意畅快,此刻谁还吃得下,问题没解决就吃饭不成了酒囊饭袋吗? 盛况成民等脸都黑了,皱着眉,不悦的凝神望着那几个大臣们,表情如出一辙。 青霓缓缓站起身来,突兀的吸引众人目光,她略微低着头,眼神落在大使的下巴处,“我试试。” 语气从容淡定,仔细听还是感觉得到她在努力压制心里的紧张忐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她话音一落,大使的脸唰的白了,震惊的看着她,一个十几岁的大盛公主居然把这偈破了…… 青霓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到他下巴微微有些颤抖。 她见场上没一个人答话,盛况等又是失望羞怒的脸色,尴尬之极,故而大胆一试;现在才担忧自己若说错了怎么办,自己贻笑大方倒无所谓,大盛的体面丢了就担当不起了。 大使终于收起那震惊不已的表情,心服口服的赞叹:“服了服了,大盛果然是人才济济的强国,一个小公主都能有如此觉悟,能与贵国和亲是我们的荣幸……” 青霓轻轻吐气,急骤跳动的心脏终于慢了下来,回归正常,她坐在位置上,低头半晌,忽视投过来的惊羡、欣赏、崇拜的目光。 再坦然抬眼时,不曾想还与一道目光交汇。不知那目光是从刚才一直停留还是突然望过来的,只觉得这灼灼目光像含着柔情的探究,她慌乱的别开眼。 那盛寒是什么眼神?他之前真的照顾我一夜?还替我换了衣裳? 她这么一想,更不敢直视盛寒,垂下头也无心进食,只胡乱吃了两口。 准备离宫的时候,盛寒叫住了她,立在花荫下与她说话。 “为什么要回答?为什么要答对?” 青霓被他突然的一问,愣住了,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知道答案,如何知道自己答的是对的?刚才那个情形,不答岂不是让兰域看轻了我们大盛?” 他周遭冷冽的气息似减少了些,语气仍旧淡淡的,“或许看轻了,他们就会放弃和亲。” “啊?” 青霓没明白他的意思,回到贞王府后忍不住问成民。 “他说的有理。本就是来和亲的,为何非得逐项比试呢,他们是在试我们。见我们通过考验,才最终决定和亲。”成民坐在椅子上,慢慢分析,“若我们没通过考验,他们会觉得大盛空有其表,也许会大举进攻,吞并大盛。” “如此说来,通过考验也不是,不通过也不是。” 成民凝神想了一会,盛况应该不会要求他的女儿去和亲,放心的说:“不用担心,和亲是盛乐的事。” 慕伊好奇青霓怎么回答出那个问题的,挽着手央告,“姐姐,你是怎么想到的?” “以前小的时候听我母亲念过佛经,忽有所悟。”青霓笑言,想到已故的母亲禁不住伤感,“没想到我母亲还能帮我,她一直在守护我。” “佛经?”夏婉激动的站起身来,“你们怎么说起佛经了?” 成民拉住她的手,耐心地将事情始末讲给她听,她平静很多,期待的眼神看着青霓。 “青霓,你母亲闺名叫什么!” “夏禾木。” 夏婉突然流下泪来,期待的眼神虽淡了几分,仍是一脸惊喜,“真的想不到哇,老天竟然安排的如此巧妙。青霓,你母亲原是我府里的丫鬟,但与我情同姐妹。” 青霓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居然还能知道母亲的一点点旧事,只是回想起母亲的高贵模样真的不像个丫鬟,千金小姐还差不多。 夏婉慢慢讲述。她其实是兰域前护国将军的大女儿,还有个妹妹夏颜,夏禾木是她们的丫鬟,照顾了她们姐妹几年,感情深厚。 二十几年前,少女时期的夏婉夏颜淘气非常,偷偷去营地看士兵操练,看夏将军如何指挥作战。一次突如其来的军令,夏婉被困在木箱里一齐带上了战场,参与了兰域大盛的交战。 当时她们两姐妹为不让夏将军发现她们贪玩,一个躲进木箱被收拾衣物的士兵抬走了,一个躲在屏风后面逃过一劫。 那次交战夏婉认识了风华正茂的盛贞,两人于战场上相识,于大盛营帐中相知相爱…… 兰域那次输了,夏婉夏将军被押送到上京,大盛先帝要处死他们。 盛贞求情无用,只有硬救。他登基那日,安排好一切,救下夏婉,从此浪迹天涯,隐姓埋名。 回到兰域的将士们是这么说的,护国大将军惨败,是因为大将军之女爱上了大盛皇子,泄露了机密。 大将军一家有卖国之嫌,全家处死。夏禾木只是丫鬟,应该没被牵连。 夏婉简略的述说那段深刻的往事,伤痛重新翻滚而来,她泣不成声,“是我害死了我的家人。” 成民一直安抚她。 青霓慕伊也垂下泪来,王思轩也感慨惊讶得坐在一旁,楞不出声。 他们都知道有故事,都知道成民隐姓埋名的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只是没想到牵扯出两代人,两个国家。 夏婉冷静了一会,继续说道:“佛教是我们兰域的本教,兰域的国师是个得道高僧,只皇室和有功绩的大臣家中才有经书。因而听到你说你母亲看佛经,我才这么大反应。其实我妹妹很爱看佛经的,常揣一本在怀里,我刚才还以为……真没想到你是禾木的女儿。” 她又激动的抓住青霓的手,感叹道:“真好,我以为禾木也不能幸免的。幸好留下一个你!” 青霓扑在她怀里,“娘!” 慕伊也扑过去抱住夏婉,“娘,别伤心,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