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雪地里,凤鸣笙安安静静的走。 她原本穿的是一件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精致狐裘,这时却已慢慢泛起了红。 脚下滴滴答答满是红色的血迹,雪花簌簌的飘,凤鸣笙披散的头发随风飞舞。 她的容色原本就极是娇艳,这时苍白了脸,眉心微蹙,向来清亮的双眼中空茫茫的一片,衬着身上脚下越来越深的红色,更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原本应该是极痛极冷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的凤鸣笙却完全感觉不到。 这就是黄泉路吗? 凤鸣笙伸手,雪花跌落在她手中,却并没有化,反而在她手上越积越多。很快,她手上就落满了一把雪花。雪花洁白晶莹,冰凉刺骨。可凤鸣笙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寒冷。她只是微微扯了扯唇角,绽出了一个笑容,看着手上的那把雪花慢慢沾染上红色,然后自她指缝中流了出去。 耳边的声音吵吵嚷嚷,凤鸣笙只是毫无所觉的往前走。 是谁把那盖着官府大印的告示扔在了她面前,刺痛了她的眼睛。 “原镇北上将军简词,冀州人士……谋害已故冀国忠武公凤衍……刺杀夫人凤氏,谋害皇嗣……犯大逆之罪,处车裂之刑……” 是谁将红木的匣子踢至她脚下,滚出一颗脏污的不成样子的头颅。可他的带笑的眉眼再也没有暖意,可他爱说的嘴里再也没了生息。 “你怕是不知道吧!燕云沉少时被简词所救。他先前百般护佑于你,都是受了简词之托。如今,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简词死?他自不量力,当然就只能同简词一起作伴了!” 是谁冷笑着开了口。 “凤鸣笙,痴心妄想的一直是你。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笑话!若非你是冀国公的独女,若非你背后有着冀北军,他连看你一眼都不肯!” 是谁把刀刺进了她心口,刀口入肉的声音那么清晰,汩汩流出的血迹带走了她的温度,却没带走她的神智。 “我说过,当日你加诸于我的,我都会百倍千倍的还给你!” 是谁踩着她的脸,咬牙切齿的笑。 “你可知道,简词死之前,只求陛下善待于你。” “你可知道,燕云沉死之前,也只求陛下善待于你。” “他们都说,你本该是冀北翱翔天际的凤凰儿。” “呵,凤凰儿!这下,我看你还怎么当你的凤凰!” 意识慢慢消散,凤鸣笙却总是强撑着不肯闭眼,只是死死的望着门外。 栖梧宫的动静这么大,他是这皇宫的主人,他若还对自己有一星半点的在乎,就应当过来看一眼。 这女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不信当年的誓言是假的,她不信曾经的柔情是假的,她不信他真的不爱她。 可是云沉真的死了。 她只想再见赵永宁一眼,只想亲自问问他,云沉是不是真的是他所杀?简词是不是真的死了? 可她终究没等到。 她死不瞑目。 可没想到,黄泉路那么长那么安静。 那么冷的风,那么大的雪,却仍盖不住凤鸣笙心上的血。 凤鸣笙走了很久很久,却仍旧没有走到尽头。 她晕倒在了雪中,很快,大雪就将她身上被血染就的红衣盖住。 长长的路途中,又只剩下了空茫茫的雪。 凤鸣笙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很是沉重。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昏黄的烛光。 “凤凰儿,你醒了!” 疲累而惊喜的声音响在耳旁,视线中撞入了一张担忧的脸,“凤凰儿,你怎么样?有哪里难受吗?我去叫大夫。” 那曾经是她夜夜梦中都无法面对的容颜,是她所有的怀念与伤悲、苦痛与遗憾。 “爹。”她开口,声音暗哑而轻微。 “凤凰儿。” 凤衍满脸喜色,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半卧在床上,又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这才笑道,“你终于醒了。这些日子,可把你娘担心死了。” 凤鸣笙笑了笑:“爹。” “凤凰儿,你怎么了?” 凤衍手足无措,伸手小心翼翼的去擦她脸上的泪,脸上满是心痛,“有谁欺负我的凤凰儿了吗?你告诉爹,爹这就为你出气去!” 凤鸣笙眨了眨眼,想要抑制住眼中的泪水。可眼泪却不听她的话,只是滚滚而下。 凤衍急的要命,只是一边唤了人去请她娘,一边手足无措的安慰她:“凤凰儿不哭,不哭啊。” “凤凰儿不想学女红,咱就不学了,不学了啊。凤凰儿想要爹爹陪你,爹爹就陪你。爹爹都听凤凰儿的。凤凰儿,不哭啊。” “凤凰儿不哭。”凤鸣笙抽抽噎噎的答应他,却仍旧是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凤凰儿乖,不哭……”凤衍一边不住的安慰她,一边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眼泪,可不论她如何说,凤鸣笙脸上的泪仍旧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样掉下来,可把他急得满头大汗,只恨自己笨嘴拙舌,不能把疼到心坎里的女儿给哄好。 “宝贝儿这是怎么了?”珠玉相击的叮当声传来,原来有些暗的卧房顿时满室生辉。却是一个珠钗云鬓的美艳夫人急急走了进来,手上拿了帕子半遮着脸,眼泪满是担忧,还带了些泪意。 那妇人身后还跟了好一堆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些糕点、热茶、药粥之类的,有一个丫鬟手里还捧了个精致的开着的匣子,里头装了颗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那满室的珠光熠熠,就是这夜明珠发出来的。 那些丫鬟婆子将东西放下后就静悄悄的行礼出去了,只剩那妇人坐在了凤衍旁边,伸手将凤衍推开了些,又一把将凤鸣笙抱住,这才道:“宝贝儿,可有哪里痛么?身上可有不舒服么?” 她一边安慰女儿,一边还轻轻睨了凤衍一眼,粉面含泪,语声埋怨:“都是你笨手笨脚的,宝贝儿都被你惹哭了。还不快出去。” “夫人。”凤凰儿哭的这么厉害,凤衍怎么放的下心,只拉长了声音讨好的笑。 “娘。” 凤鸣笙不知自己为何还能见到他们,可娘亲怀中的温度太过温暖,就连梦中,也不曾有过这样熟悉的味道。 她低低的唤,泪水不住的流,却是伸了手,拉着凤衍的衣袖,又唤,“爹。” 凤衍和沈氏哄了她半饷,直至她精神不支后沉沉睡去,也没哄住她的眼泪。 只是,凤鸣笙睡着后眼泪虽不再流,却总是睡得不安稳,嘴里翻来覆去的喊着“爹娘。” 凤鸣笙是他们的独女,一向是被他们捧在手心,千娇万宠的养着。长到十二岁,一丁点气都没受过。平日里就是皱个眉头,都让他们心疼的要命。何况如今在床上昏迷了两三天,醒来就掉了半宿的眼泪,睡得又是这样不安稳,可真是让他们看的心如刀绞。 沈氏眼下青黑一片,面上雪白,眼中还不住的掉着眼泪。凤衍心疼女儿,也心疼夫人,就轻声劝道:“夫人,凤凰儿这边我看着。你回去歇息吧。” 沈氏哪里肯,自己的女儿一向千娇百媚,却不成想,生了这样一场病,面上都快和外面的雪一样白了:“宝贝儿抓着我的手呢,我怎么放的下心?” 凤衍的手也被女儿抓着,还颇用了几分力。他当然晓得沈氏的心情,只是,他仍旧劝慰:“你这两日脸色差得很。为着凤凰儿,也该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凤凰儿一向最懂事,明儿凤凰儿醒了,见了你这样,可不知该多心疼。”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沈氏一边垂泪,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捶他,“要不是你把那劳什子的简词接过来,宝贝儿能落水吗?宝贝儿不落水,能昏迷这几天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心里有多……” 这几句话,自凤鸣笙落水的那一刻起,沈氏不知道翻来覆去的说了多少回。虽说把简词接过来就是沈氏先提的,可凤衍却不可能提起这茬,只是顺着沈氏道:“夫人说的对,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凤凰儿才会这样受苦。” 听他这样说,沈氏心里又有不忍,又锤了一下他,两人便沉默的看向睡着的凤鸣笙。 凤鸣笙的容色一向娇艳,虽说才十二岁,可眉眼鼻唇无一不精致,肌肤更是光滑可人。平日眼波流转,神色明媚张扬,贝齿轻咬,更是娇美动人。 这时她脸上血色全无,苍白一片,眉心微蹙,闭着的双眼上长长的双睫却是轻颤,紧抿的唇角上还残留着雪白的齿印,却更有另一种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的美丽。 凤衍与沈氏一向疼她,见了她这个样子,更是心都要碎了。却也并无他法,只能握紧她的手,轻轻抚开她的眉心,让她尽量睡得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