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夜,客栈已经打烊,客人们各自回房休息,客栈的几位伙计却异乎寻常的围坐在大堂的桌边。 桌子正中央摊着个厚厚的簿子,上头整整齐齐写着无数凡人的名字。大多数名字都拿黑墨写就,只有几个是拿朱砂缩写,夹在一堆名字中,格外惹眼,而其中一两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黑,渐渐的与其他黑色名字一样。 黑白无常坐在同一侧,神情一贯的僵硬。白无常指指眼前的簿子,严肃道:“近来阳寿未尽就入黄泉的人似乎有些多,这可不是个好事!” 黑无常配合的点头:“不仅仅是差那么几天,好几个都是差了许多年!眼看星君不久要归来,咱们不但弄丢了金雀,连凡人寿命,鬼魂轮回之事都出了差错,不大好,不大好。” 白无常环顾众人:“大家以为该如何是好?” 小黄跟着他爹,无所事事在周围游荡。他爹老黄暴躁的一拍案,粗声粗气道:“干老子什么事?你们给冥府当差,出了差错,再怎么怪也怪不到我一个做饭的头上,这事我不管!” 黑白无常有点不高兴,奈何老黄说的是事实,他们只好把眼神又望向正打盹的碧落。 碧落有些困了,双眼雾蒙蒙的,不大争得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迟钝道:“可二楼的鬼魂并未住满呀?” 黑白无常更加不高兴了。不待他俩数落,阿白却忽然不耐烦道:“你们在这黄泉当差多少年了,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 那一黑一白俱是一愣,倒抽一口冷气反驳道:“这点小事?白郎君,我们只不过是这冥府外头当差的虾兵蟹将,一没有修为,二没有地位,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往常,这凡人入黄泉的事,可都是星君亲自操办的,我们这也是头一回呀!” 阿白皱眉道:“司命不在,他的命格簿总是在的,拿出来一查,可不就好了?”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星君的东西,我们可不敢动。”说罢,两双眼睛便直勾勾望着阿白。 阿白不屑道:“区区命格簿,没什么碰不得的,你们不敢动,那便我去。” …… 大清早,碧落一边偷偷打哈欠,一边努力绷着脸招呼起早的客官们。昨夜的会议开了许久,最后的结论仍是等阿白查过命格簿之后再做打算,着实没意思。 每天都欢喜的小黄,此刻忽然无声的哭着飘下楼,一头扑到碧落怀里。那张圆圆胖胖的脸蛋上满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小鼻子一抽一抽,怪可怜的。 碧落心疼的拍拍他的脑袋,柔声问:“小黄怎么哭了呢?”小黄懵懂的眼神巴巴的望着碧落,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朝着二楼的一处一指。 碧落循着方向望去,就见几个十三四岁的凡人孩童鬼魂正咧着嘴幸灾乐祸的望着这边,有两个甚至扮着鬼脸,然而一发现碧落朝那边看,纷纷脸色一变,嗖的一下就四散开去飞走了。 小黄是个痴傻的孩子,常日里呆在客栈时,最喜欢和凡人孩子的鬼魂一道玩耍,今日这样,显然是受了那几个孩子的欺负。碧落有点生气,小黄虽然少了一魄,形容痴傻,可为人单纯善良,又开朗活泼,许多常客都十分喜欢他。那些凡人孩童与他无冤无仇却欺凌他。 “是什么样的爹娘,才能教出那样顽劣的孩子,没得来欺负咱们家小黄。”她当着客栈客人们的面,一贯是清清冷冷少言寡语,今日一时气不过,多说了两句。 “你想知道,不如跟我去看看。”阿白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吓得碧落差点跳起来。 她伸手捂着心口,慢慢顺气。阿白瞧着她的模样,勾唇轻笑一声:“想去看看命格簿吗?看看到底谁家养出了这样恶劣的孩子。” 碧落想了想,有点回过味来:“那几个就是昨夜黑白无常说的,阳寿还差许多年就来的鬼魂?” 阿白点头,率先提步朝楼上走去。碧落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司命星君是客栈的主人,至少对外如是。作为主人,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他的私人房间,比客栈里最上等的客房还要宽敞舒服。阿白一进来,四处打量一下,不由的轻哼一声。 命格簿记载了所有凡人的生老病死,人生轨迹,在这黄泉忘川之地算得上是个金贵东西。凡是下了黄泉的鬼魂,多多少少都有些遗愿,遗愿能不能成,只有命格簿上才能找到答案。万一鬼魂们发现亲朋好友将来结局悲惨,少不得会动些篡改天命的念头。因此,这玩意儿向来由司命星君亲自掌管。 这屋子碧落来过不少回,洒扫和喂鸟的事儿,一大半都是她做的,可来来去去百年,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命格簿。她好奇的望着阿白,不晓得这位来了不过数月的小郎君要怎么找到命格簿。 两人径直走到书房,屋子里的摆设一如碧落记忆中一样,几排当摆设的书架上零零散散搁着百来本书,最前头摆了桌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 阿白倒一点不着急,轻车熟路来到桌案前坐下,便冲碧落伸出左手。碧落盯着眼前那只骨骼分明的大手,鬼使神差的乖乖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阿白不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他默默收紧左手,牢牢握紧,另一只手则倒了墨汁,拿起桌上的笔,蘸饱墨,在白纸上写下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三生阁”。 他写罢,搁下笔,碧落疑惑的歪着脑袋,再抬头时,便陡然发现,周身的房间已经完全变了样。 她错愕的瞪大眼,怀疑自己到了书卷的海洋。方才空落落的书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一间石屋里,一排排堆满书卷,望不到尽头的巨大书架。那些书架宽有数十仗,高耸入云,看得人心生敬畏。走近了,便能发现,这些书卷上写了各种各样的编号,有的是“XX国XX年生人列传”,有的是“XX国X年纪事”,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命格簿了。 凡人何其多,千千万万人的命运轨迹,在这间屋子里都能找到踪迹。正中那张书桌倒同客栈里的差不多,只是桌上的纸笔不再是一动不动,那支笔仿佛有了生命,正自顾自的悬空着,孜孜不倦在新册子上写着凡人的命运。 在千万人中,寻找几个孩童的踪迹,实在是困难。碧落望着眼前的书海,脑袋有点大。黑白无常手上的簿子,除了名字外,连生卒年都没有记录,这无疑更难找到了。 阿白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反而胸有成竹的拿出黑白无常那本册子,开始一个一个寻找要查的那些名字。 王俊飞,陈小宇,赵吉……这几个格外鲜红的,应当就是那几个孩子的名字了。阿白走到第一排书架的第一格前头,抽出其中一本翻看起来。 碧落好奇的凑上去,只见书页上写满了人名,每个人名后边都跟了好几个国别和年份,显然是重名的人。想来这本书是个索引,能够引导查阅者快速找到正确的那一册。 阿白照着名册,估算着年份,很快便将对应的几册找了出来。 这几册里,记载这些孩子的地方都十分靠近,甚至有些能在彼此的记录中见到其他几个的名字。 原来都是旧相识,难怪一入黄泉就能合起伙来欺负小黄。 这些孩子都住在一个叫秀水邑的地方,入黄泉前,都在一个刘姓的书生开的私塾里就学,算得上是同窗。 而再看他们命格簿上原本的死因和阳寿,却是五花八门。 有的是遁入空门后,在七十岁上自然死亡,有的则是三十岁时坠崖而死,还有的是年迈后摔伤最后致死的…… 光是原来的命运,并不足以发现他们之间的蛛丝马迹。而他们此刻意外的过早入黄泉的时间,则都集中在近两三天。 不知这几个熊孩子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让他们脱离了既定的命运,而是变成鬼魂在这黄泉之地慢慢等待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