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曾听欧阳桓说起过,魏翊此人少机敏,善谋断,他十六岁当家,适逢三王夺嫡,他不顾族老反对,倾魏氏全力支持齐王。后来齐王顺利登基,魏氏也一改之前的颓败之势,重新回到京都权势的中心。
如果是这样,她窝藏了魏家军要抓捕的敌国逃犯,一旦事迹败露,秦府会不会从此失去背靠的这棵大树?
秦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
对于秦府,要说秦陌不恨,那肯定是假的,可要说以这种方式背叛,那也不至于。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眼前的这年轻人不过十六七岁,他大声嚷嚷着,满脸傲气,只是白皙如同瓷器一般的脸上,还透露着浓浓的天真。
秦陌看着他那虚张声势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眼前的对峙有点可笑起来。
小屁孩一个,不在家好好待着,出来瞎跑什么。
她这么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就翘起了一个可疑的弧度。
“你笑什么?”
秦陌这一笑像是踩了那年轻男子的尾巴,他急了,跳将起来,一剑就砍翻了秦陌手中的油纸伞。
秦陌的手被震得微微发麻。
她脸色一沉,不无讽刺地说道:“魏氏四代忠良,多得是顶天立地护国杀敌的大丈夫,没想到如今竟也沦落到只能在这小小民宅之中逞威风!欺负欺负我这手无寸铁的妇孺之辈。”
“你!”那红衣男子气得面红耳赤。
这是一直沉默的黑衣男子忽然开了口。
“深夜冒犯还请见谅。如果姑娘无意间救了什么人,请交给我们,魏某定当重谢!”
那人声线清冷,虽说着抱歉的话,但举止间却是另一种倨傲。
秦陌还欲再讽刺几句,忽然一直静默侍立的范成风抢先说道:“我们小姐出自秦煜将军府上,怎么会包庇窝藏逃犯!”
范成风语气急切而慷慨,那黑衣男子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这才朝秦陌一拱手:“原来是秦将军家的小姐,在下失礼了。秦家多年来同样浴血沙场,多得是马革裹尸的忠良,想必秦小姐定然不会做出那等卖国通敌的事来!”
那人说着玩味似地望着秦陌,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静立在院子里的人肩上都已积了一层雪。
秦陌艰难地从范成风身上收回视线,眼神蓦然空洞起来。像是在回望着那黑衣男子,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的睫毛很长,此时蒙了一层薄薄的霜花,眨眼间越发显出楚楚之姿。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秦陌才挪动着几乎冻僵的身体慢慢地回了屋。
刚走进暖阁,范成风就跪倒在地,“空空空”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触到青石板的地面,殷红色的血瞬间就溢了出来。
屋里炭火正旺,秦陌靠近火炉,将手放在火上来回翻烤着。
她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郁。
良久,她几乎有些艰涩地开口说道。
“先生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原来自己出自秦府。先生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干戈,现在又何故如此?要拜也应该是我拜先生才对。”
秦陌说着就作势要下拜。
范成风脸色大变,膝行后退,窘迫之下“空空空”又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既不受我的拜谢,那是希望我怎么做?”
范成风俯身在地,沉默不语。
秦陌笑了:“瞧我这记性,你我初见,你就要提刀杀了我,我能苟活至今,真是全赖你的仁慈了。”
秦陌言语刻薄。
范成风的后背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你轻视我也好,心系旧主也罢,都没关系。只是你不该把我当傻子,任意摆布!你就不怕我一碗药下去将那人毒死?”
范成风这才猛得抬起头,额头的血涓涓涌出,顺着眉骨从眼角蜿蜒而下,那样子触目惊心。他眼神复杂,愧疚中又透露着痛苦和惊惧。
他就这么静静地仰望着秦陌,宛如一只困兽。
灯下少女的面孔清绝无双,如同一朵世外芙蕖,不染红尘,心无挂碍。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秦陌并非没有察觉,自从那人出现,范志诚就表现得不太正常,她只是不敢肯定。直到适才他一反常态地要砍杀那红衣男子,之后又看似冒失地说出那番话,她才忽然猛然惊醒,那个人衣襟内侧的那朵银色的月牙,她在安哥身上也见到过。
她怎么如此后知后觉。
他们来到这里月余,秦陌自问待他们无不尽心,甚至范婆婆,她觉得温暖可亲,几乎是当做自己的祖母来对待。
“等那人伤势好转,你们一起走吧。”
秦陌不再看他,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剪刀减去了一节多余的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