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杂乱的朗读声是很好的保护色。 唐佳琪拿着语文书,脑袋里思绪混乱。她想起上初中那会儿,她跟程诺坐同桌,那时候程诺父母刚刚离异,整天心不在焉,成绩一落千丈,她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可她一旦想起那些恶心龌龊下流的聊天记录,就很难过很恍惚。 为什么那么爱自己和妈妈的爸爸能对着另一个女人叫“宝宝”、“老婆”,为什么他今天还能舔着一张脸跟自己的妈妈一起来学校看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那些导致她心情不好。 她以上厕所的名义走出教室,走到走廊尽头,给程诺打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一分钟后,程诺给她回了过来。 “我爸出轨了。”唐佳琪说。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程诺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很多家庭都是这样的,很多男的都会犯错,那个女人有要求你爸爸离婚吗?” “为什么是我爸爸!”唐佳琪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显得歇斯底里,眼泪夺眶而出,“很多男的都可以,但是就是不可以是我爸爸!不可以是我爸爸!就是不可以是他,不可以是他!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 她蹲下身,把自己蜷成一团,她无法忍受那个完美爸爸形象的崩塌,她说到最后忍不住咳嗽,又演变成干呕,鼻子堵住,不能呼吸,身体上与心理上双重的痛苦让她接近崩溃。 “你还好吗?”这回声音不是来自手机听筒,而是从头顶飘来。唐佳琪很熟悉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早上刚跟她一起来学校,在昨晚就已经见证了自己的狼狈不堪。 她随手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看到周睦手上拎着垃圾桶,是刚倒垃圾回来的样子。 “喂,喂,你没事吧?” 程诺在电话那头焦急问道。 “我没事了,就是刚才心里难受,”唐佳琪说,“你上课着呢吧,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她想站起身来,但脚发麻,勉强撑住墙,挫败地坐在了地上。 周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将垃圾桶放到一旁,干脆坐到了她的旁边。 他刚刚听到了她讲电话,猜想落到了实处。他没有多余的善良与同情去分给别人,看见她的眼泪,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他其实有些羡慕这个同班同学,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着家里人撒娇,就算任性不回家也会有人一直牵挂着。 但他有些可怜她。她应该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她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甚至学不会伪装,开心与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就像现在,哪怕她刚刚哭过,窘态已经被他尽收眼底,但还是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没听到什么,”周睦转过头看她,“也不会问。” “谢谢。”唐佳琪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真的谢谢你,可能这次考完试就不在一个班了,之前军训和办板报的事情也希望你不要计较。” “不会。” 唐佳琪站起身,又深呼吸了几下,说道:“我要回班了。” 周睦冲她点点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的面色平静,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眼圈底下有些发黑,自上而下看着,眼睫毛却很长。 他其实长得真的很好看。 小狼只会摸一摸小狗的头,却不知道小狗为什么哭泣。 唐佳琪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最近多雨多风,狂风把树吹得沙沙响,她在心里,把自己对周睦的那段念想悄无声息地掐灭了。 期中考试越来越近,唐佳琪爸妈再没在她面前谈过之前的事情,她也很少在家里见过她爸爸。倒是她妈妈,几乎把生活重心全转移到了她身上。 晚上她开台灯写作业,她妈小心翼翼地敲门,端进来一杯热好的牛奶:“宝宝,别学到太晚了。” 唐佳琪喝了一口牛奶,说道:“妈妈,以后可不可以不叫我宝宝了。我都已经是高中生了。” “傻孩子,你就算是五十岁也是妈妈的宝宝,牛奶趁热喝了,早点儿睡啊。” 妈妈轻轻带上了门,唐佳琪喝了口牛奶,又开始走神。她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对,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东西。 她拿出手机,想给程诺发条消息,又想到程诺也是一堆烦心事,便犹豫了。她不想把伤心传染给别人。 她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最后滑到周睦的手机号,停在那里。 她发现她一点儿都不了解周睦,她不明白周睦怎么会认识红毛和那位大哥那样的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周睦夜不归宿连个电话都不给家里人打一个,他未成年无证驾驶不怕被交警抓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不知何时拨了出去。 一个听起来有些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好,你是哪位?” 唐佳琪后知后觉意识到,第一反应想要挂断,镇静下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是周睦的同学,想问问后天考完试还要回教室上自习吗?” “他前几天晚上没睡好,现在睡着了,我是他姥姥,刚才起夜看见手机就接听了,你很急吗?我明天早上让他给你回过去。” “不急,不急,没事没事,我问问其他同学,您不用管了。”唐佳琪慌忙挂了电话。 她想,原来周睦并没有存她手机号码呀。 之后两天,直到考试结束,唐佳琪都没有接到周睦的回电。 意料之中的是,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她并没有再次狗屎运进入强化班。 两个月的班级感情谈不上深浅,但当那些考入强化班的学生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周琳琳搬东西的时候眼泪汪汪,抱着唐佳琪道:“虽然以后我去强化班了,但是我还是挺喜欢咱们班的,以后咱们还在一层楼,可以经常串班玩儿。” 唐佳琪跟周琳琳并没有多大感情,甚至有过短暂的不愉快。 她还记得刚开学,自己为了维持刚刚萌芽的友谊努力跟周琳琳交流,但有时候她说不到点子上或者周琳琳希望的方向,她就会带着周围的人一起若有若无地孤立她,比如她问周琳琳作业时,周琳琳就会装作没有听到,然后拍拍前排杜薇的肩膀,跟杜薇讨论下午要吃什么饭。 所以面对周琳琳的热情,她就有些冷漠地回应道:“不了吧,我下课不喜欢出去。” 周琳琳又去跟杜薇讲话了。 唐佳琪看着自己退步明显的成绩,把成绩单塞进桌斗,起身往门口走。 路过周睦座位的时候他正在把书往书包里塞,侧脸冷峻倨傲,好像周围自带结界,隔绝了班级里乱糟糟的所有人。她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步出门了。 班里走了一部分人,也有从其他班级过来的。唐佳琪新换的同桌叫沈颖怡,长得很甜,说话跟反应经常慢半拍,却出乎意料地跟她性格合拍。 距离分班已经快两个礼拜,奇怪的是,虽然三班跟强化班在一层楼,唐佳琪却再也没有见过周睦。 这天她跟沈颖怡结伴上厕所,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到两个女生围着一个女生,趾高气昂地讲着难听的脏话,其中一个甚至都上手抓住了那个被堵到墙角的女生的头发。 沈颖怡拉了拉唐佳琪,小声道:“那个被打的好像是因为期中考试没给其他两个传答案,她考到强化班去了,其他两个没去。” “你怎么知道的?” “周琳琳在咱们班群里说的,那两个女生好像去她们班找过那个女生几次。” “不好好念书,哪来的资本进强化班。” “嘘,你小声点儿。” 周围围了一群人,连隔壁男生厕所洗完手的都踮着脚往过张望,那两个女生似乎很气,其中一个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故意等老师过来扔纸条,不让我过就算了,还想害我作弊被处分。” “我去找老师。”唐佳琪突然转身就走。 沈颖怡连忙拉住她,摇摇头:“那两个女生好像是塞钱进的学校,而且跟外面那些社会上的人关系很好,要是被她们知道了……肯定很麻烦。” 那个被堵到墙角的女生瑟缩着,一言不发,发出很小的呜咽声。唐佳琪把衣角从沈颖怡手里拉出来,小声说道:“你在这儿看着,我等下过来。” 转过身的一瞬间,她突然看见周睦往那三个女生那里看了一眼,似乎轻蔑地笑了笑,然后冷漠地远离了这里,往教室走去了。 唐佳琪叫来老师的时候刚刚打架的那两个女生已经不见了,受害者看到老师,拼命摇头否认刚刚有人对自己施暴,她的头发散乱,但还坚持只是同学之间的小冲突,没有什么大碍,老师叹了口气,就再没问了。 原本唐佳琪以为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但很快,麻烦就找到了她的头上。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她跟沈颖怡两个人打算去小卖部买瓶水,刚走到小花坛,就碰到了那天施暴的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看见她后就停下了脚步,低头跟另一个说了些什么,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径直朝唐佳琪走了过来,扬着下巴问道:“那天你去告老师了?” “不是她,我们当时一直在一块的。”沈颖怡抢着说。 “问你话了吗?” “你跟她瞎鸡.巴说些什么啊,她们俩看起来都跟弱智似的。”另一个女生上前来。 唐佳琪回看她:“考试考不好需要别人传答案的才比较弱智吧。” 那女生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你他妈说谁呢?” “谁考试考不好让人传答案啊?”一个笑着的男生突然上前。 他长得挺高挺清秀,背着书包,穿着一件运动外套,跟周围下了升旗仪式穿校服的人格格不入。 他看了眼唐佳琪,笑着问道:“同学你好,我是新来的插班生,我叫季寒,请问高一三班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