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祁悦站在原地很久都没动。对面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放广告,亮光打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地将表情映得模模糊糊。 “小悦。”男人又叫了一声。 她眼皮一抖,仿佛从某个回忆里被拉了出来,神色从恍然中一寸一寸的冷淡下去,终于平静地开口:“周晋,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来出差,谈一个招商引资的项目。”周晋苦笑了一下,“你把我的微信电话都拉黑了,我没法联系你,就想着到公司门口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今天我还真走运了。”他见祁悦始终没有什么反应,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指,说,“饿了没有?我请你吃个饭好吗,外头实在太冷了。” 祁悦沉默了一会儿,说:“有同学来,我应当尽地主之谊,这顿我请你。”说完便下了台阶往前走去。 周晋跟上她的步子,两人并肩走了一段,祁悦的手机响了起来。 包晓倩的声音里还夹杂了锅铲相撞和油烟机的轰鸣:“快回来吃饭,我今天做了醋炒鸡!” “我不回来吃了。”祁悦说。 “啊?你不是说今天不加班的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抛弃我?我还等你陪我去做头发呢。” 她向来不瞒着自己的两个闺蜜,实话实说:“周晋来了,我请他吃个饭。”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包晓倩愤怒的咆哮:“他还有脸来找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渣男!”这阵势简直下一秒就要拿着锅铲从手机里钻出来把周晋拍死了。 祁悦耳朵震得发疼,飞快地保证:“吃完饭就回来陪你去做头发。”然后趁着包子姑娘没有把她喊聋之前挂了机。 刚才电话里气吞山河的一吼周晋自然也听到了,尴尬地笑笑:“还是和她们住在一起吗?” “嗯。” 周晋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祁悦的个性他是清楚的,与人交往非常慢热,像是自带着一圈刀枪不入的壁垒。除非她本人主动开门放人进去,不然谁都近不了身。对待里头的自己人她是随意而放松的,对待外头的陌生人她就会拿出一副礼貌而又疏离的态度来。好像现在这样,看起来有问有答,其实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愿意讲。 他本以为祁悦见到他的时候会有极大的反应,要么是扑上来哭,要么是狠狠的骂,可对方的表现这样平静,让他心里反倒郁闷了起来。 八年的感情,说没就没了吗? 她真的将自己抛下了吗? 周晋有一点不甘心。他知道她是个长情的人,那些恩爱的过往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他想了想,再度开口:“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芝味观的鳝丝面,一起去?” 祁悦没吭声,不疾不徐地走着。 “那鸭血粉丝汤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周晋再接再厉。 “同学一场,难得你从老远过来,我总不能拿那些招待你。”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转过街角就到了。” 她带他去的是一间规格很高的西餐厅,位于南湖大厦的顶层,穿着黑马甲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彬彬有礼。 选择什么样的地方吃饭,实际上微妙的反应出了主人的心理。祁悦拒绝了小吃,因为那是她更愿意与亲近的人共享的东西。无论是四散的诱人香气,彼此贴近、交头接耳的就餐环境,实惠低廉的价格,还是唏嘘嗦面条的样子都透着一股“不分彼此”的热切和亲密。她用一间格调高雅的西餐厅将那些喧嚣热闹的尘间烟火和昔日的种种温暖回忆一并挡在了外头,彼此面前放着各自的餐食,在安静又清冷的气氛里,自顾自地握着冰凉的叉子,将华美盘子里的精贵食材送进口中,处处都透着刻意的疏远和淡漠。 周晋不免有些失落。他仔细的比对着面前的人和印象里的样子。 祁悦似乎比以前更瘦了点,精神挺好,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脸上化了淡妆,樱色的唇将皮肤衬得很白。眼睑半垂着,盖住了眸子里的光。她还是那么漂亮又柔和的样子,只有足够靠近和熟悉才会了解到她坚韧又果敢的个性。那个时候他苦追了她好久,她点头时他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他曾把那张素净的脸捧在手心里,俯身亲吻。她的唇很柔软,像是清晨沾了露珠的花瓣,带着香甜的气息。 是的,那时候他们如此相爱。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唇上,正看见她对着手机屏幕浮起了一点笑意,只一下便收了,拇指灵巧地移动着打字。她的手指干净透白,从前拢在他掌心里的时候总是好半天才暖起来。那么现在呢,还是凉的吗? 周晋的思绪被对面的人牵扯着东飘西荡,像片卷在风里的叶子似的停不下来。早先因为距离遥远相见太难,他选择了放弃,而结婚之后他两相比较才发现,祁悦比他那位母夜叉的老婆可爱得多,也漂亮得多。过往的种种一点一点的浮上来,祁悦笑起来的样子,嗔怒的表情,羞赧的温柔,从砂砾的掩埋中破土而出,撩拨得他如坐针毡,生出了一些不为人道的缠绵心思来。 而这边的祁悦却毫无察觉。她被包晓倩的微信消息炸得头疼,只得按要求拍了餐单给她。 七月:你不是做饭了吗,干嘛非要我带吃的回去? 包子姑娘:心情不好不做了!你居然请渣男到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七月:要吃什么自己点,行了吧? 包子姑娘:从左到右,给我点一本! 七月:点你个大头鬼。我给你和花儿带意面回来行不行? 包子姑娘:哼,行吧。你给我把持住了,不要再上渣男的当! 祁悦好容易把炸了毛的包子安抚好,正要低头喝汤,看见周晋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手顿了顿,问:“不好吃吗?” “不是。”周晋苦笑了一下,缓缓道,“小悦,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在学校对面的面店里,两个人吃一碗面,你……” “不记得了。”她打断了他的话,“也不太想再记起来。” 缅怀过去的一腔热情被兜头浇灭了,他沮丧地沉默了一会儿,说:“小悦,你恨我吗?” 这真是一句经典台词了。 祁悦没答,用黢黑的眸子看着他,随意捡了一句问道:“你最近过得好吗?” 这句话就像是按中了某个机关的按键,将周晋整个人都激活了。他作出一副垂头耷脑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不好。” “我以为新婚燕尔是最幸福的时候。”她说。 “别提了。”他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只等着坐在对面的佳人侧耳倾听。“我老婆是个娇小姐的性子,脾气特别不好,才结了几天的婚都已经和我大闹了三回了。现在家里家外都需要我来操持,劳心又劳力,还得变着法儿的哄她。我当初和她在一起也是因为她爸爸觉得我人不错,他爸是我的直属上司,我害怕得罪了他今后的日子不好过,才勉强答应下来的。现在单位里的人都觉得我娶她是为了抱住他爸的大腿往上爬。唉……真是一言难尽。”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说那些生活中的琐事和烦闷,说自己的郁郁和情愁。 她只安静的听,不时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看里面那片漂浮的薄荷叶浮浮沉沉。 “小悦,我很想你。”周晋的脸上出现了哀伤又无奈的神情,“真的,我常常梦见你,梦见从前,梦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高兴得不得了的日子。每次想到你的时候我都会特别的幸福。我想上天真是待我不薄,能让我遇见一个这么好的女孩。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我发现我真的离不开你。提出分手之后,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恨自己落到了婚姻的深坑里,也恨自己辜负了你,我有一万句对不起想和你说,可你不肯原谅我了。” “你觉得一个成了家的男人跑来和前女友说这些话合适吗?” “我知道不合适。”对面的男人似乎有了千帆过尽的苍凉,“有些事做错了,就回不了头了。可是……这些话堵在我心里太难受了,我还是想见一见你,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一看。那个女人不懂我,这个世界上能懂我的人只有你。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淡淡地看着他。 周晋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我这次是过来谈一个招商项目的,如果能谈成,近期我可以经常来南城,我们……”他在这里断了一刻,才轻声补上了后半句,“还可以在一起的。” 祁悦的右眼猛地跳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坐着,而放在桌子下的手已经捏了拳,指骨节泛白,指甲刺进了掌心的肉里。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没有一丁点真心的歉意,而是堂皇又无耻的要求。 他想要她心甘情愿地给他做小三儿。 ——你当我是什么呢? ——你和我之间的曾经算什么呢? ——究竟是我瞎了眼,还是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已经低到了可以由你肆意作贱的地步? 她想张口诘问,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用尽了力气才克制住起身给他一巴掌的冲动,那些愤怒找不到出口,在心里燃起了滔天的火,炙烤得每一寸都疼。 她见过一段爱情最好的样子,见过一个男人最好的样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段情和这个人一点一点的变质、灰败、腐化,从里向外烂出来,成了一团令人作呕的秽物。 她连一秒都不想多待,起身时有些无力地用手撑了一下桌子,抓过包便往外走。周晋三步并作两步跟过来,伸手抓她的胳膊,被她狠狠甩脱。餐厅里有其他人注意到这边,好奇地望了过来。 “小悦。”他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 “我和你之间没有‘我们’。”祁悦看都不看他一眼,吩咐服务生结了账,然后快步向电梯走去。 周晋不敢再去拉她的手,只好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说:“你别生气,我只是看到你之后一时情不自禁,才提出了无礼的要求,因为我想了你太久了。小悦,我们在一起八年了,你了解我的,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原谅我一次……” 祁悦被这些鬼话弄得心浮气躁,脸色冷得快要结冰。 好在电梯来的很快,叮咚一声之后门开了,里面站着个人。 她怔楞地看着那个凭空出现的人,一时间忘了迈步。 陆离冲她一笑,长臂一抄将她直接揽进了自己怀里,柔声道:“看在我跋山涉水来接你的份上,今晚要不要给我个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