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金镜宗 春意正浓,百草飞花。 金鸢一路行来,只见药园里的灵植在阳光下抽条张叶,时有灵蝶在花草间翩然起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而她要找的那个人,正躬身在花草间忙碌着。 “弟子见过沈长老,师父命我来取雾萝草。” 专心打理灵植的人起身回头,无论见过多少次,金鸢仍旧觉得这位长老真真奇怪,她总是穿着厚重的衣衫,不是玄色就是灰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臃肿,就连头上也永远裹着头巾,一并将脸也遮起来,只留眼睛露在外面。 清源大陆的女修士哪个不是打扮得花容月貌,恨不得楚腰纤细不盈一握,偏偏沈长老是个例外。金丹期修士已经能够改换容颜,个个都往英俊和漂亮里整,偏偏沈长老成日里挡着脸,倒像是……倒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金鸢想起宗门里流传已久的那个流言,大家都说沈长老容貌丑陋没脸见人才裹得这么严实,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修真界的灵丹妙药那么多,沈长老又最通药性,怎么就不把脸治好呢? 胡思乱想着,沈长老已经取出雾萝草隔空送到她面前,开口的声音嘶哑难听,“雾萝草在此,你且拿去。” 金鸢闻声回神,一抬头恰好撞上那双水亮澄澈的眼睛,顿时觉得心头发虚,像是被看穿了似的,慌忙低头恭敬地道:“是,多谢沈长老。” 说罢,双手捧过雾萝草匆匆出了药园,向清水堂走去。一路上碰到不少宗门内的弟子,见了她纷纷打招呼。 “师姐,您又去药园为灵沐长老取药材?” “灵沐长老炼丹之术出神入化,听说已经能练出筑基丹了呢!” “金师姐筑基在即,长老定是为了师姐准备的,长老待师姐可真好!” …… 金鸢听着他们的恭维心中正得意,忽听有人说道:“可惜沈长老不肯收弟子,不然咱们也能去碰碰运气。” 话一出,空气里便静了静。 金鸢心底莫名生出一阵不快,“沈长老专心药园不理俗务,你等莫要随意打扰她!” 见金鸢神色不愉,其他弟子连忙转开话题。待她走了,那个方才提起沈长老的弟子才撇了撇嘴,小声道:“神气什么,不就是拜了个好师父么?” 旁边的弟子听见之后连忙拍了她一下,“临夏,你胡说什么!” 临夏不以为然道:“实话实说呗,同样有个金丹师父,大师兄早十年前就筑基了,梅师姐也快了,偏她还要靠着丹药。我看她就是担心被梅师姐抢在前头……” “快住口,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我偏要说,想拜沈长老为师怎么了?宗门可没说过不许亲近沈长老,偏她次次告诉我们不许去药园。不就是担心沈长老看中了哪个收为弟子,将来动摇她的地位吗?” 金鸢这些年在宗里确实招摇,另一个弟子虽然认同到底没这么大胆,还是劝道:“你还是谨慎些,莫被她听了去。况且沈长老性情孤僻,确实不好接近。今日门中来了贵客,更要谨言慎行,万不可此时生事!” 临夏表面上点头应了,心底却想,沈长老哪有外人传得那么冷漠,不过是寡言少语而已。 沈缃并不知道也不在乎这些弟子的议论。三十年前逃亡途中流落此地,奄奄一息之际被金镜宗掌门救起捡回一条命。一身修为却从金丹后期大圆满跌至金丹初期,且金丹上遍布裂纹岌岌可危,修为再无寸进的可能。 这些年来她蛰伏在金镜宗中,一面打听修复金丹的方法,一面打听仇人的动向。金镜宗偏远孤僻,族中人一直不曾找到这里,而修复金丹之法修真界闻所未闻,如此一蹉跎便是三十年。她的仇人一日日强大,而她却只能任凭修为一日日衰减,越来越绝望,或许此生都只能对着这片药园遗恨而终。 不远处脚步声响起,沈缃立刻回神收拾起满腹心绪。来人是掌门座下的弟子,见了她便恭敬地行礼道:“沈长老,今日门中有贵客来访,掌门请您前去大殿一同招待。” 沈缃皱眉,当日答应留在金镜宗时她与金钊言曾有约定,不插手门中事务,不招收弟子,因此,这些年来凡有来客金钊言从不曾要她出席,怎么这次突然变了? “来的是什么人?” 那弟子摇头道不知。 沈缃想想还是答应下来,这些年金镜宗为她提供栖身之所,她虽然不曾以之为家,但也算有些情分。金钊言打破约定要她出席或许真的有什么难为之处。 大殿中,上座一左一右各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穿靛青色衣衫,面相温文尔雅,眉目淡然,看上去十分温和。女子身着水蓝色轻纱罗衣,肌肤胜雪,丽质天成。两人坐在那儿,大殿中顿时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过了不久,女子眉间微拧,显出一丝不耐,高傲地看向坐在下首的金钊言,“金掌门,人怎么还没到?” 一宗掌门此时毫无风度可言,弯腰弓背语气中尽是讨好之意,“仙子稍等,小人已经派人去请,应该已近在路上了。” 女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男子一手按住,柔声劝道:“绒妹,且耐心些。” 他声音温柔,眉目似有温情,被他这么看着,女子脸上一红,心中一软,顿时没了脾气,娇声答道:“嗯,我听九哥的。” 话音刚落,门外弟子传来弟子的通传声,金钊言豁然起身激动地看向殿门处。 沈缃一进殿中便察觉有三道视线落在身上,抬头迎上其中最为炽烈的一道,却发现竟是来自金钊言,对方看她的眼神不像看人,倒像是在看一座巨大的宝库。 “缃姐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殿上女子忽然出声,娇声细语满怀深情,听在沈缃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待看清女子面貌,她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沈、绒!”接着又看向旁边的男子,眼底恨意更浓,“冯、朗!” 心底封存三十年的恨意几乎顷刻间冲上心头,心知今日必不能善了,沈缃立刻出剑攻向沈绒。 “缃姐姐!”沈绒惊叫一声,凄楚又痛心,仿佛对沈缃失望之极。冯朗已一步上前挡下沈缃的剑招,同时口中厉声喝道,“沈缃,你若束手就擒交出所盗之物,回到族中我和绒妹必定在老祖面前为你求情,你莫要再执迷不悟!” 沈缃冷笑不语,辩解的话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没有一个人肯信她。多说无益,今天纵然是死,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冯朗乃是金丹后期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入元婴,沈缃实力不如他全靠一腔孤勇支撑,然而时间一长颓势渐渐显露。正当沈缃打算孤注一掷之时,脑后忽然一道劲风袭来,她闪躲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口吐鲜血滚落在地。与此同时,沈绒取出一物封锁了她丹田和真元,令她如同废人。 “金钊言……”沈缃愤怒地看着这位相处了三十年的掌门,刚刚那道鞭锋正是他偷袭所为。 金钊言毫无愧疚,“若早知你乃上宗罪人,我断不会收留你。还请二位千万在老祖面前美言几句,小人确实不知她乃上宗罪人。”后一句是对沈绒和冯朗说的。 冯朗点点头,“不知者不罪,老祖赏罚分明想必不会怪罪于你。绒妹,时候不早,我们早些回族中罢。”他们此来得了族中命令,如今族中还等着他们回去复命。 沈缃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双手双脚都被玄铁打造的镣铐锁住。这里是沈家的地牢,曾经她在这里被关了五年,日日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却又被抓回来。 “沈缃,交出仙府,我饶你不死!” 就连审问她的人都还是同一拨。 “我不知道什么仙府!” “你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就不怕我将你抽筋剥皮?”沈家族长怒道。 沈缃轻蔑地笑了,她明明满脸血污狼狈不堪,却高昂着头颅鄙夷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可笑的蝼蚁。 “来人……” “爹爹,不要!缃姐姐毕竟是沈家人!”沈绒忽然间说道,双眼含泪十分不忍的样子。冯朗也在一旁道劝阻。 沈家族长叹息一声,“她若肯从实招来,我何尝愿意如此狠心?” “不如便让我劝劝姐姐吧?”沈绒道。 沈家族长点点头,沈绒走向沈缃,柔声劝道:“缃姐姐,你把仙府交出来吧。那毕竟是沈家之物,大伯和伯母偷盗本就不该……” 说着,她忽然凑近低声在沈缃耳边说道:“你也不想大伯和伯母的牌位无处安放吧?” 沈缃原本不想理她,然而听闻此言胸中大怒。她这一生最亲最爱之人便是爹娘,然而爹娘却被族中贯以偷盗至宝之名杀害,尸骨无存,若连死后牌位都被丢弃荒野…… “沈绒,你敢?!” 沈绒粲然一笑,“缃姐姐,你说我敢不敢呢,嗯?” 沈缃心中恨极,然而双手双脚被制,丹田被封毫无反抗之力。忽然她心中一动假作屈服,“你们不要动我爹娘的牌位,我告诉你们就是!” “哦?你说真的?”沈家族长惊讶。五年都没撬开她的嘴,怎么现在如此轻易? 沈缃面含屈辱和悲痛,“只要你们答应不动我爹娘的牌位!” 沈家族长神色微顿,心中登时明白。沈缃父母死后他们根本不曾立什么牌位,所以才没想到。绒儿果然聪慧。“好,我答应!” “你们过来些,我没什么力气了。”她越说越低,引得沈家在场之人不自觉地走近。 越来越近,就是现在! 冯朗一直看着她,心中忽生警觉,“不好!快退!” 沈缃浅笑,下一瞬毫无留恋地引爆了自己的金丹。“砰——” “啊——” “这贱人!” …… 她就算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