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莽撞了,林抒词。
她忽然想起了纪仰光。
这个时候,他在干嘛?会不会已经睡了?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突然失踪而感到困惑难过?会不会,有一点点,想起她?
你不应该就这么离开的,林抒词,你太不责任了,你明明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不是吗?最起码,应该告知他一声的吧?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他要是知道了真相,我根本不敢保证一切还会不会如原来一般岁月静好,安然无恙。
林抒词,说到底,你还是在害怕,害怕东窗事发,害怕纪仰光知道真相,害怕你辛辛苦苦铸造的一切全都毁于一旦。
“言若勋,他的名字,叫言若勋。”
年芨低着头,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温禾平稳无比的声音。
她还是和前几天一样,不管情绪如何激动,脸色多么难看,说话声依旧轻柔平静,根本听不出任何波动。
像是被这声音所安抚了一样,林抒词的心也慢慢沉稳下来。“我这个人其实没多大优点,就是耐心特别多,守得住漫长的岁月,禁得起长久的寂寞,等着一个人的回来。”
温禾轻笑一声:“你敢相信吗,我等了他很多很多年,他以为我们是初遇,其实我们是重逢。”
“我原本以为上辈子没能在一起的,我们这辈子补回来就好,可是等我遇到他了以后才发现,时空的缝隙这么大,根本没有办法补回来。”
“是血,吸血鬼一族的血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机械人的敏感程度,也是因此,才会让这个小镇看起来与世隔绝,一派协和的样子。”
听到这里,林抒词心下一惊:“你是说,他是吸血鬼?”
温禾淡笑着纠正,神情平淡无比:“严格来说,是异种吸血鬼。他本族为人,被注射吸血鬼基因,才会变异。因为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早就已经被血族从族谱上除名了。”
“但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好人。”
“为什么会有吸血鬼的存在呢?”林抒词心里觉得诧异,这个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混乱不清了?
明明她生存在这里的时候,还是一副正常光景的。
夜色越来越深,温禾的脸色这时也变得与夜色一般凝重,她低着眸子,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是时空错乱了。”
见林抒词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温禾接着解释下去:“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奇怪种族像雨后春笋一样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汇聚在这个镇子上,数量之多,种族之奇特,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也许是因为机械人在背后做着什么手脚,才会导致时空错乱,世界失去它原本的运行轨迹。因此无数个生存在不同时代的种族在错综复杂的时空交换中,来到了这个世界。不止血族,我曾经还亲眼见到过深埋于地底的鬼族,它们没有本体,以灵魂的形式游走于世间,我的眼睛可以看到。”
听完温禾的解释,林抒词心里这才有了些了解与分寸。
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一切发生错乱呢?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温禾已经提起了自己的裙摆,慢慢的从树丛中走出来,来到林抒词身边:“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一下。”
“可是……”林抒词想到先前被温禾不小心打碎的瓶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温禾已经轻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在意这些,她也只好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从后门走进屋子里的瞬间,林抒词明显看到眼前温禾的后背绷紧了一瞬,她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的时候,温禾已经开口轻声对着面前虚无的空气说:“是你?”
也许是怕吵醒里屋正在睡觉的绘锦,温禾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林抒词就站在她身后,几乎听不到:“是有什么事吗?”
林抒词的视线往面前漆黑的空间里扫视了一圈,除了一片黑黝黝,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心里明白,温禾的眼睛一定能看到她看不到的东西。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温禾神情有些激动的往屋子里一个方向走去,她伸出了手臂,动作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样:“你是不是知道阿勋的下落了?你告诉我,他在哪儿,你告诉我啊。”
林抒词站在原地没跟上去,眼下这个情况,很显然这件屋子里是有什么东西存在的,可是她看不见。况且,听温禾的声音,来人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阿勋?言若勋。
是温禾的丈夫。
林抒词搞不清楚状况,面前一片黑暗里,她只能默默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了心口的位置,在心里默念着:如果可以的话,请保佑这个男人吧,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都在等待着他的回归。
不远处的温禾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语气一下子低了几分:“是吗?原来是这样。”
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林抒词也能听出来她话语里的失落与无力。
借着稀疏的月光,林抒词走上前去,只能大概看到温禾的身体轮廓:“怎么了?”
温禾转过身来:“没事,一个故人而已。”
看不见的故人?
回想起温禾刚才跟自己提到过的鬼族,林抒词开口问:“是鬼族吗?”
温禾点头,原本抬着的手臂一下子松开:“不用害怕,它们不会伤害人的。而且,据我所知,它们对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很茫然无措,我曾经跟它们相处了一段时间,绘锦也是,她特别喜欢跟它们玩捉迷藏。”
也许是好不容易回忆起了曾经那些快乐的记忆,温禾的唇边不经意间挂上了一抹浅笑:“那会儿真的挺好的,外界还没有被机械人占领,这个小镇虽然地势偏僻,但经常会有人来这里采风旅游,绘锦喜欢人多热闹,也是开心了好久。”
“可惜后来就完全变了一副光景,人们走的走,逃的逃,躲的躲,都不想被机械人抓去城里奴役,”说到这里,温禾叹了一口气,惋惜至极,“我其实也不太懂,和和气气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搞得这么乌烟瘴气呢?”
听了这话,林抒词心里也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她虽然还没有亲眼见识城中的景象,只是听温禾这么描绘起来,都会忍不住觉得心惊肉跳。
很难想象,如果她也进入了城市,究竟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她知道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机械人是一直把自己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因为林抒词,是那个虚拟世界的缔造者。
如果没有她,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最后一方净土。
它们不清楚也不了解她的实力,所以才会即使知道了林抒词的行踪所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只有她心里明白,自己保护得了那个世界一时,一定保不了一世。
不存在的世界而已,即使再怎么真实逼真,也是虚幻的。更何况,连维斯托都可以成功进入,可见即使是那个世界,也一定太平不了多久。
林抒词抿着唇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温禾的肩膀:“谁知道呢,总有人眼里见不得安宁,可是不管如何,阳光总会照到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不是吗?”
“对啊。”温禾也这样应着,然后朝身后的虚空轻轻挥了挥手,“你先走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有阿勋的消息,请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她人虽然面对着林抒词,但话却是对着身后的鬼族魂体说的。
过了一会儿,温禾又说:“很晚了,小词,该休息了。”
林抒词知道那个魂体应该已经走了,于是点点头。
绘锦一个人睡在里屋,温禾在外屋的宽敞处又重新置放了一张床,这几天她跟林抒词都是在那上面将就着过的。
闭着眼睛迷糊了一阵儿,林抒词还是有些睡不着,她没睁眼睛,用手肘轻轻戳了戳身旁的温禾:“温禾?”
温禾显然也没睡:“怎么了。”
“能跟我讲讲,你跟你丈夫的故事吗?”林抒词嘴里有些干,她舔了下嘴皮,哑着嗓子说。
温禾倒是笑了:“能有什么故事啊?我和他,没有故事。”
怎么会没有故事?林抒词皱着眉:“怎么会呢,他可是绘锦爸爸啊。”
“对啊,他是绘锦爸爸,”温禾应和着,“说来你可能还会不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知道绘锦是他的女儿。”
身子的床板太硬,是那种老式的吊板床,这件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带了些年代感。林抒词动了动身子,找到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侧过头问:“为什么?”
温禾淡晒一笑,黑夜里,她的笑声显得尤为清脆悦耳:“你好像很喜欢问为什么。”
“可能是习惯了吧,很多事情如果自己不知道就会觉得心里很痒,就好像一切都必须要在自己的掌握中。”林抒词摸摸鼻子,不置可否。
“是这样啊,那看来你性子真的有点急。”
急?林抒词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温禾将滑到腰间的被子拉到胸前,动作轻柔:“意思就是,其实你不用过多的想要去知道些什么,其实很多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知者不罪,如果知道了,就算自己没有罪,可能也很难释怀的吧。”
林抒词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刚想再开口问的时候又被温禾轻轻打断:“好了,你也不用再问我了。我和阿勋的故事有点长,长到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讲起,也不想再去回忆了。”
“如果有一天他还能会来,那我就让他讲给你听。小词,其实我现在只庆幸一件事,就是前世今生轮回几世的爱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阿勋。”
林抒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值得吗?”
“什么?”
“我说,”林抒词略一停顿,一字一句,“你活了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一个也许回不来的人,值得吗?”
温禾一愣,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一样。
好半晌,久到林抒词都开始有些困意的时候,她才恍然听见耳边温禾又轻又缓的声音,清越至极:“谁知道值不值得呢,我反正只是想等着他而已。”
是幻听吧?
林抒词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也越来越沉,意识模糊之际,心脏深处的某个地方忽然无比清晰的出现了一个声音,嗓音沉稳低迷,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小词……………小词……………”
是纪仰光。
仰光,等我回来。
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年芨,有的不过是一个丢弃了自己林抒词这个姓名想要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的人而已。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没来由的,林抒词耳畔响起了纪仰光的声音。
她想到他第一次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不太熟练的缘故,尾音拖得略长,还带着些许迟疑,也许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名字。
他总是连名带姓的喊她,她也是。
就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存在于他们两个人之间。
只有他们,只有她,只有他,能感觉得到。
年芨啊,其实抛开一切,倒过来看,不过是纪念而已。
纪念什么?纪念那些回不去的时光?里面被她杀死的岁月?纪念他们曾经短暂又深刻存在过的爱情?
无关风月,只是纪念。
纪仰光,你现在知道了吗,我的名字,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
第五天清晨,雾气蒙蒙,屋子里没有窗户,墙壁的角落处因为潮湿生出了层层青苔,又软又滑。无事的时候绘锦喜欢搬着她的小板凳坐在那儿,用白乎乎的小手指不停的在上面戳着,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
林抒词安静的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明明应该是万物生机勃勃的清晨,可是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却只能感知到一片无尽的死寂。
已经是第五天了,关于温禾口中所说的幸存者,林抒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现在这种特殊时间,但凡能再找到一个友军,也是对她们内心的一种莫大慰籍。
可是她找不到。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这个小镇左右也不过才这么大一点,该找的地方林抒词都仔仔细细的找过了,她敢肯定,的确是没有任何人烟气息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约约的,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一切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如果说林抒词的追寻方向没有错,那么错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意识到这一点,林抒词莫名开始有些烦躁。
一个人在身处周围环境绝对安静的情况下,其实心思是不怎么平静的。
比如现在。
面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下一秒,林抒词睁开眼睛,看着温禾手上端着杯子朝自己走来。
温禾在年芨面前站定,将杯子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林抒词视线下移,清亮的液体装在杯子里显得格外澄净清透。
她伸手接过。
喝完水后,林抒词抹了把唇,将水还给了温禾:“谢谢。”
“不用。”温禾收回杯子,问,“你想好究竟要怎么办了吗?”
林抒词心情有些沉重,但她不想骗温禾,于是摆了摆手,实话实说:“讲真,我没什么头绪。”
“我总觉得,可能还有些东西,是我们没有发现,却又蛰伏在这个世界里的。”
温禾低下眸子:“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你问我?”林抒词偏头看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林抒词没懂温禾什么意思:“怎么了?”
“我说,”温禾抬眸,目光定定看着她,“为什么你的能力,会失效呢?”
听到这句话,林抒词瞬间低下头,沉默着不说话了。
像是有一根尖锐的刺扎入她的心口,不是特别疼,但逐渐蔓延扩散开来的疼痛感还是铺天盖地的想要将她吞噬其中。
不能说。
理由太多,难以言喻的,无法形容的,不能直说的。
其实都是为了一个人罢了。
“小词?”见林抒词久久不出声,温禾开口疑惑问,“你究竟,是怎么了呢?”
“那个人告诉我,你拥有很厉害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的,你应该保护好自己的,所以为什么,会失效呢?”
林抒词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能力失效这回事,温禾完全是自己摸索着看出来的,可见心思何等细腻。
林抒词叹了口气,口气随意的说:“没什么。”
她还是不想说,关于那些难以启齿的峥嵘岁月,就让它们慢慢逝去吧。
温禾也不勉强,松了口:“行吧,你高兴就好。”
“我不会再高兴了。”林抒词很快轻声说。
温禾面容有些松动:“小词,你不要这样悲观……”
林抒词反倒是无所谓的笑:“不是悲观,我是真的觉得,我以后不会再高兴了。”
其实,温禾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呢。
可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持心态,因为她不像林抒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女儿,还有绘锦这个可爱的孩子需要她照顾。
“好了,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林抒词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对温禾说,“期待我给你带回来好消息吧。”
温禾笑着:“好,注意安全,小词。”
“嗯。”
林抒词离开后没多久,绘锦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
“妈妈。”她揉着眼睛,跌跌撞撞来到温禾身边,“姨娘………她走了吗?”
温禾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嗯,走了,她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在我们这儿留着了。”
绘锦的眼睛惺忪朦胧,还有些没从梦里缓过来的样子,语气软糯:“有多重要啊?”
温禾抿着唇,视线望向窗外模糊暗沉的天边,缓缓说:“特别重要,重要到,能改变一个世界的运行轨迹。”
绘锦到底年纪小,听不懂太多高深莫测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温禾牵起她的手朝屋里走去,“你还小,这些东西不需要懂,妈妈会照顾好你的,绘锦乖乖的就行。”
“嗯,好。妈妈绘锦一定会好好听话的。”绘锦乖巧至极的点点头。
温禾欣慰的笑。
………………………………………………………………………………………………
这是另外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静谧,像水一般波澜不惊。
镇子上没多少住户,掐着指头算,也不过百十来户。
温禾带着绘锦,是最后两个入住的居民。
那时的房屋还不像现在一样破财,泥泞不堪,人门还可以在夜晚使用电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日子枯燥无味,但好在也算安宁舒适。
镇子上的一位老奶奶十分喜欢绘锦,总是会在夜幕降临时敲开温禾的房门,将满满一手心的糖果塞到她手中连带着:“是给绘锦这小可爱的。”
甜的掉牙,绘锦十分爱吃。
她每天都会按时来到温禾的房门前,轻轻敲响房门,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
然而突然有一天,这种状态,被终止了。
那名老奶奶,终究没能熬过严寒的冰冷,在春日即将到来的前一个晚上,静悄悄的死在了家中。
温禾带着绘锦去悼念她,绘锦的小脸上写满了悲伤:“妈妈,奶奶她死于孤独。”
温禾心想,或许真的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