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温婉早早来到实验室,就像段融说的,为项目检查做准备。至少要让人家看到自己的诚意,所谓实力不够诚意凑。 温婉给朔海那边发邮件,问“强感冒”的流行情况,冬春季是这种病的高发季节。 从老师过世给那边发了讣告以后,温婉还没就项目和流行病跟那边交流过。 温婉计划忙过项目检查以后,再找机会去朔海一趟,收集新的数据和资料。 温婉搜了搜朔海那边的天气情况,今年真是雨水偏少,大约是往年的三分之一左右,气象学家对这种气候异常一通解释,隔行如隔山,温婉看得半明不白的。 下面一堆浏览器根据关键词自动推送的新闻,其中最夺人眼球的是《医患纠纷严重,朔海妙龄少妇新婚即死亡》。这题目取得,真是又内涵又惊悚又逻辑死。话说前两天,温婉看到一条推送《震惊!荷兰惊现七胞胎兄弟》,顺手点开,差点气笑,是荷兰猪育种的软文……现在有的网络新闻节操真是摔得biabia的,捡都捡不起来。 王媛媛又走来聊天。 “师姐,昨晚过得怎么样?”王媛媛凑近。 “挺好的啊。” “你昨天到底跟谁约会啊?” 温婉把她的脑袋推到一边去,“好奇心太强了,你应该去八卦周刊当狗仔。” 王媛媛食指轻摆,老神在在地说,“No,no,‘好奇心造就科学家和诗人’,我选的专业没有错。” 温婉噗嗤笑了,“这是哪位大神说的?” “法国作家法朗士。” 温婉不是文学女青年,对这哥们儿不熟,点点头,表示又学了一句话。以后探听人隐私的时候,可以拿来用。 王媛媛走了,温婉准备好资料,接着做荇黄素实验。现在实验的是不同提取方式下取得的荇黄素在与另外几种臣药配伍时,对常见流感病毒的作用。 温婉发现,低温三个大气压下取得的荇黄素似乎与常温·乙·醚、高温等情况下取得的差异比较大。 正忙着,有电话打进来,内线。 自从老师过世,这内线就基本废了。 看来电显示,是郭顺铭。 “温婉,你过来一趟。” 温婉擦擦鼻子尖儿,估计郭顺铭是得到信儿了。 温婉去敲门。 “进来。” 郭顺铭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看到通知没?马上要有审查组来检查荇黄素项目了,你决定了没有?” 温婉微笑,“郭老师,我决定了,还维持原状。” 郭顺铭笑容一僵,然后继续笑,“倒是有理想,挺好,挺好。” 温婉沉默,我确实有理想,而不是你所指的“野心”——你看,不是一类人,真没办法共事。 “行吧,有事再来找我,我跟你老师到底师兄弟多年,该当照拂你。” 话是好话,如果不配着阴侧侧的笑容的话!温婉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这位郭师叔的,估计他以后是能使绊子,就使绊子。 温婉走出郭顺铭的办公室,外面统间里,几个学生在忙,王媛媛冲温婉偷偷比个大拇指,白萍对着电脑屏没转身。 过了一会儿,王媛媛气冲冲地过来。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被郭顺铭欺负呗。” 温婉皱眉,“怎么回事?” “你给他气受,他没辙,拿我撒气。” 温婉拿纸杯子给王媛媛倒杯水,放在她手边上。 王媛媛缓一口气,“郭顺铭要挟我,得再出一篇SCI,不然不能毕业。我工作都找好了,他现在跟我说这个。半年的工夫,我怎么弄出一篇SCI来?” “你的论文不早就够了研究生院的要求了?” “够了,但他就是要找茬儿。” “看能多出一篇影响因子高一点的,就多出一篇。他还卡的话,就去学术委员会投诉他。”温婉理智分析。 “就他分给我那半生不熟的课题,我是熬不出像样儿的粥来。投诉……”王媛媛有点犹豫,“听说几年前有师兄投诉,没成功,反而自己没拿到学位,灰溜溜地走了。这还是我加一个老师兄们的群,从里面了解到的。你说,为什么在学院,郭顺铭竟然风评还不差?他是这样的人,我们竟然不知道。” 温婉想起亦舒小说中说的:“婚姻犹如黑社会,没有加入的人总不知其可怕,一旦加入又不敢道出它可怕之处,故此内幕永不为外人所知……”看来像黑社会的,不只是婚姻啊。 温婉的提议,前者不容易达成,后者太过冒险,都不是王媛媛的风格。 王媛媛摇头,“我再想想吧。”然后再次表达了对温婉的羡慕,“师姐,还是你运气好,那时候又得周老师看中。明年入职,很快就能评副教授,还有荇黄素这个项目,你自己顶着,如果成了,就彻底在学院站住脚了。”王媛媛沮丧道,“你都副教授了,我可能还毕不了业,咱俩就差半岁……” 王媛媛越想越丧气,“你家境好,长得漂亮,老师喜欢,还有有权有势的男人上赶着;我家境一般,相貌一般,跟老师的关系也一般,找个男朋友也不出挑儿。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原来自己在媛媛眼里竟然是人生赢家? “我最近也失眠多梦焦虑。这个项目,不是我想顶下来,是没人可以依附,秦老师他们不接,郭顺铭倒是想接,但他没想真做。给了他,就糟蹋了。”温婉跟师妹说出内心深处的恐惧,“我现在硬扛着,就怕扛不住,以后再想立项就难了,老师的心血真是白糟蹋了。” 王媛媛想了想,摇头,“我们俩焦虑的不是一个层面的内容,我特码还是生存需求,你已经是自我实现阶段了。我们白天不懂夜的黑,白富美不了解吊丝的伤悲。” 王媛媛说完,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温婉点头,“好奇心没把你变成科学家和诗人,倒是郭顺铭的逼迫把你变成了段子手。” 王媛媛推她,俩人都笑了。 到底年轻。 中医药项目审查组在元旦放假前的一天来到A医大,审查包括荇黄素在内的几个项目。 A医大这种学校,教授们申请的项目多,应付起审查之类的来,也有经验。 中医药学院几个博导都有项目要审查,温婉代替她的导师,担纲荇黄素项目。 审查开始之前,休息室里。 郭顺铭照旧眯眯笑着,“周教授去了,现在是他的助手温婉博士来主导。她到底经验不那么足,但是年轻人有闯劲儿,各位是不是可以适当放宽要求?不要让小姑娘回头哭鼻子嘛。” 审查组领头儿的朱教授笑道,“荇黄素这个项目,特殊,也不特殊。周教授去了,温博士作为助手,破例担纲,这是其特殊之处;但我们本着对国家对科学负责的精神,标准是一模一样的,绝不特殊对待。你们爱护后辈我们理解,但是我们有我们的责任,也请你们理解。” 郭顺铭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理解,我们理解,我们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就应该一丝不苟,刚才是我想左了。真是汗颜啊。” 蒋淑敏皱下眉,“老周研究这个项目这么久,积累很充分,温婉跟了他将近十年,是近几年学院搞科研最好的苗子,这个项目不用别人替她操心。” 秦教授笑一下,正色道,“这个项目虽说是温婉担纲,但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我们整个学院,都是她的后盾。我保证,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她提供人力物力的支持,我希望审查组考虑到这一点。” 另有其他几个教授也表示会关注。 审查组专家们互视一眼,A医大的水很深啊。 温婉全程维持微笑脸,心里却很感动,没想到蒋教授是横刀立马的英雄,也没想到老好人秦教授会说出急公好义的这番话,他们一正一反,把郭顺铭衬托得像个红屁股猴子。 把审查组送走,过完高度紧张的一天,温婉静静地坐在实验室里,笔点着笔记本,戳出一堆不规则的“蝌蚪”,脑子里想今天的事。 就像考试一样,考前觉得各种准备不充分,各种焦虑;到真正临场了,觉得这个程度也算“无愧于心”了;考完,有点遗憾,觉得还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一点,有点担心,怕考不好,有点轻松——反正已经考完了。 原来的时候,这些都是老师担着,自己万事不操心,跟着老师有肉吃。没肉?没肉就喝汤呗。现在,里里外外柴米油盐,都得惦记着。 又想到今天蒋教授、秦教授的仗义执言,顺便旁听了点他们的项目,见证了他们在科学研究上的严谨和敏锐,温婉觉得,有蒋教授、秦教授,还有自己的老师周永年这样的人,中国学术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