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衙役压到大牢的时候,蓬头垢面的犯人们纷纷从栅栏里探出头来,有些眼里投出同情的目光,不过大多数犯人伸着手胡乱挥舞,口里念着“官老爷冤枉、草民是无辜的”。有甚者一口浓痰吐到衙役脸上,恶狠狠地瞪着眼睛,我看他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衙役将我推进一间方方正正的号舍,解开反剪着我双手的绳子,换上了铁镣铐,接着锁上大门扬长而去。 临安府果真是本朝第二大繁华城市,衙门里大牢的条件其实还不错,牢饭给的是烂肉面和咸菜,地上里铺了满满一层干草,墙角处摆放了一只专供方便用的木桶。 端着面条吃饱喝足之后,我敲敲牢房的铁栅栏,在墙壁上踹上两脚,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脱身的办法。 我曾在笔记小说里看到,本朝某个宁死不屈的将军被敌人俘虏关进了牢房,内心澎湃的爱国热情最终给予他巨大的力量,他砸碎了手上的镣铐,然后徒手扒开牢房的铁栅栏,成功躲避了敌国的层层追击,最终手刃敌国大将班师回朝。 此时我也想被神仙附体,扒开牢门然后冲出去。 …… 第二天,我还在干草上打盹的时候,一群衙役冲了上来,连饭都没送直接将我结结实实地捆好,伴随着知县大人中气十足的一句“带犯人来”,我被压到了临安府的公堂之上。 临走之前我又按了按假胡子,祈祷着等会儿千万别掉下来露馅儿。 公堂上悬挂着牌匾“明镜高悬”,敦敦实实的颜体字。衙役拿着杀威棒垂目站在两侧,脸上分明写着“没睡醒觉”四个大字。知县大人身着红色的冠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前补子上绣着一只鸬鹚。我旁边跪着的是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她正抽抽噎噎地哭,眼睛肿的像杏核,想必就是唐轩的媳妇。门口结结实实地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皂吏轰都轰不走。 知县大人端坐案前,啪得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潇湘客,你为什么杀人。” 我中气十足地辩解道:“草民没有杀人,草民是冤枉的啊。” 惊堂木又被啪得一拍,我吓得浑身哆嗦。 知县大人摇头,痛恨地看着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唐孙氏你把你昨天和本知县说的再跟潇湘客说一遍。” 唐孙氏抽出手绢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颤颤巍巍地说:“请知县大人为民妇做主,民妇的男人死得实在是冤枉啊。” 知县大人将语气放得慈祥无比:“唐孙氏你不必害怕,本知县自会给你做主,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 唐孙氏又是一阵抽抽噎噎,半晌道:“民妇那男人是唐门弟子,平日里安安分分地做漕运生意。只是近日生意上遇到了些许问题,他便到街上散心,来到了这潇湘客的摊子上打算求一卦,谁知道那潇湘客和明月天心楼串通一气,竟然在杯子里下毒。我男人还奇怪潇湘客为何殷勤地递给他水喝,谁知道水里竟是□□啊,他刚刚迈进家门就直挺挺地倒在我面前,之后就没了气儿。” 我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这个唐孙氏满口胡言,我杀人什么时候卑鄙地用过□□,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直接拿剑把人家捅了。 我眼冒金星,气得发抖:“你这个女人怎么能信口雌黄呢,我从来不认识什么明月天心楼,那水我也喝了,怎么我没死唐轩死了,说不定他是自己活不下去了自己灌了□□。知县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 知县身旁的衙役狠狠敲了一下杀威棒:“潇湘客,知县大人没让你开口,公堂之上不得胡言。” 知县大人再拍惊堂木,冲着随从挥手道:“真是冥顽不化,拿物证来,宣回春堂邢公子上公堂。” 我头皮发麻,邢回春的小儿子怎么和这案子搅和到一块儿去了,他跟着唐孙氏一唱一和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邢回春小儿子上来之前我嚷嚷了一句:“本大爷杀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捅,本大爷从来不用毒不用暗器不玩儿阴的。” 知县大人指着我怒道:“把他拖下去给我打十大板,好好教他公堂上的规矩。” 两个衙役拿着杀威棒气势汹汹而来,我又大叫道:“堂堂临安府没有王法了,没分清青红皂白就开始动私行,大家快看啊,狗官要动私行,草民什么都没做啊。” “给我打!” 我闭上眼睛,等着棍子落在屁股上,突然听见县丞大人发话了:“请大人三四,请大人三思证人还没出堂。大人这般会激起民愤,下官窃以为,这这……” 知县大人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说话磨磨唧唧的,好了先等邢公子出示证据再说。” 我为我即将开花的屁股松了口气。 邢回春的小儿子大步流星走路带风,看到我之后双眼猛然亮了,如同几天没吃东西的饿狼看见一只扑棱棱乱飞的活鸡。他身后的衙役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我喝水的水袋,那日给唐轩喝水用的杯子,还有几枚银针。 知县大人将语气放得温和无比:“邢豫离你说你验出毒了,快快向大家道来。” 衙役小跑着将托盘上的证物呈给知县,知县大人抚了抚胡须,眯起眼睛开始研究那我的水袋和杯子。 “大人”,邢豫离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水袋里的水本无异常,但是水杯上下了剧毒。这毒无色、无味,喝下去之后约莫一个时辰才会发作。” 我的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要是可能的话我绝对会把邢豫离给撕成八瓣。 “你血口喷人,我没有下毒,这毒可能是你们趁我被抓走后抹上去的。” 知县大人一拍惊堂木:“大胆潇湘客,本知县没让你说话。邢公子是本知县请来验毒的医师,你要怀疑本知县下毒不成?” 衙役踹了我一脚:“你给我安分点,小心我们知县大人把你宰了。” 邢豫离鄙夷地瞟了我一眼,继续道:“这毒遇上银器会变色,知县大人,请允许草民上前验毒。” 衙役端着盘子又跑了下来,邢回春要了一碗清水,将水倒进杯子里,将银针插进水里,浸在水中的半根针顿时变成了黑色。 知县大人痛心疾首道:“潇湘客你好生歹毒!” 邢回春退回去,垂手而立,我隐隐能看见他幸灾乐祸翘起的嘴角。 我吓得声音都发颤了:“知县大人,真的是冤枉,草民没有下毒啊,说不定是水有问题,那水有问题啊。” 知县大人再拍惊堂木:“潇湘客你休要狡辩,本官冲茶就用的是这水,本官现在活得好好的。你若是不认罪,本知县还有证据。” 知县大人从桌子上拿起两张纸扔到我面前,我好不容易够到了纸,看见纸上那龙飞凤舞的自己,差点没背过气来。 那嚣张的字,天底下唯有石决明一个人能写得出来。 知县大人敲着桌子,摇头晃脑:“说,你跟明月天心楼有什么勾当?石决明写信说要你杀掉唐轩以挑起与唐门的争端,你这是蓄意杀人。” 我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草民从来没接到过石决明的信啊,草民冤枉啊。” 知县大人眉毛竖了起来,面露凶光:“这张纸是从你虎跑泉的宅子里搜出来的,你那宅子里还有唐秋水的墓地,唐秋水是唐门三少爷,前几个月不明不白地死了,说是不是你干的。” 这位知县大人的想象力颇为丰富,我一时无言以对。 跪在地上的唐孙氏忽然急急开口:“知县大人,我家男人最近的漕运生意似是被明月天心楼抢了过去,他他他说石决明曾经威胁他说什么不让明月天心楼接这批货,他就等着掉脑袋。” 知县大人拍桌而起:“潇湘客,说你和石决明有什么勾结!” 我心想不能把石决明给卖了,决不能说出我和明月天心楼的联系。我心里祈祷着邢豫离能乖乖闭上嘴,别把我捅出去。 我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我我我…… 锅从天上来,邢豫离悠悠地开口:“大人,草民认识这潇湘客,她其实是明月天心楼朱雀堂堂主。” 我的脸刷一下白了:“大人,大人,大人。” 这时候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刚刚听闻有人叫本军管的名字,看来本管军来得甚巧啊,正碰上钱知县审案。” 我回头,石决明穿着冠袍,撩起衣摆跨过门槛,闲庭信步地踱到堂中。他冠袍上绣着威风凛凛的黑熊,一看便知是朝中的五品武官。 他身后的护卫乌泱泱地全都涌了进来。 来不及想石决明什么时候混了官儿做,我掰着手指头算数,钱知县是从六品的地方知县,石决明不管怎么着也是正五品大员,大了钱知县四个品级,要是石决明帮我说两句话的话我应该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