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5(1 / 1)怀瑾握瑜首页

唐秋水看见我后睥睨轻哼,不料当他的目光转向陈郢之后竟然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郢兄。”    他这一声叫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原来唐秋水那张孤傲的脸上还能有“驯服”的表情。他温和有礼的样子并不那么令人生厌,仔细看他的脸,我发现他左眼下方有一颗黍米大小的泪痣。    陈郢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秋水,一别五年,近日可好。”    唐秋水顿了顿,颔首道:“有劳郢兄挂念,一切都好。”    这时候忽然挂起一阵风,风携着泥土潮湿的味道,携着丝丝凉爽吹进临安城,吹进有些暗淡的天幕,吹开陈郢披散的青丝,吹得我的衣袍作响。唐秋水解下身上的披风,为身边的女子穿好。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关切,那个女子像是他精心呵护的瓷器一般,让人不敢触碰。    “阿姊,这位就是我的旧友,荆门五郎君。”他轻快地说,语气里还带着崇敬的味道。    唐秋水身旁的粉衣女子对着陈郢盈盈一拜,颇有弱柳扶风之感。启唇轻语,她的声音婉转柔和,如同潺潺溪水:“小女子唐秋月见过五郎君。”    接着她用她那翦水秋瞳看着我:“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对长相好看的人向来没有什么抵抗力,我对着唐秋月眨眨眼睛,用手指头绞着衣袍,接着蹦出来句:“你长得真好看。”    唐秋月用袖子掩唇直笑,苍白的脸颊上染出两朵红晕,她笑的时候眉目间是说不出的软糯,整个人显得愈发弱柳扶风。    陈郢的脸上不自觉地带了些责备:“阿瑾,昨日刚说过你,今日怎么还不知礼数,说话疯疯癫癫的。”    他躬身向唐秋月一揖:“小徒阿瑾出言不逊冲撞了姑娘,是在下管教无方,在下替她赔罪,还望姑娘海涵。”    唐秋月连忙扶起陈郢:“你我皆为江湖之人,不用讲这些虚礼。你的徒儿性情直率,今日比武场上英姿飒爽,日后定是女中豪杰。”    陈郢的脸上又挂上了一如既往的温润:“姑娘谬赞。”    我想用手拉着他的衣袖,他却不动声色地拂去了我的手:“你还不赶快向唐姑娘赔罪。”    唐秋月赶忙摆手:“五郎君真是折煞秋月了。”    “阿瑾,那《礼记》算上昨天的你一共要抄十遍,等上山之后抄好了交给我。”    听说要还要抄书,我都快哭出来了。上次因为我练剑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歇了会儿,结果他对着我讲了半天道理,把什么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都搬了出来。我不仅被罚多练功两个时辰,还要把《孟子》抄十遍。抄到最后,我腰酸背痛手指僵硬,抄着抄着整本书都背了下来。    陈郢让我抄书的时候从来不调重样的书,我读过的没读过的,只要他说出来名字我就得抄。《礼记》本来就是西汉一帮无聊老穷酸的矫情之作,里面典章制度说得云里雾里,啰啰嗦嗦,向来不为我所喜。偏偏这书又臭又长,我得抄上三个月才能抄完。    想到这里我连忙抱住陈郢的胳膊:“师父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给我换一本书抄好不好,别让我抄《礼记》了。”    “你还嫌抄书累?你忘了上次《孟子》是怎么抄的了,抄了半本书不到后面写着‘略’,余下的几遍写着‘同上’,这样算起来十遍《礼记》不算多。”    我整张脸都绿了:“师父您看在我光荣负伤的份上,这次就饶了我吧。”    陈郢无奈地摇头:“你的事情等上楼再说。”他对唐秋水和唐秋月做了“请”的动作:“二位若不嫌弃,咱们到房间里说。”    唐秋水走上前去和陈郢并排:“有劳郢兄。”路过我的时候,他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唐秋月则是温婉一笑,跟在他们身后。    我看着唐秋月袅娜的身影,觉得心中涩涩。    到了房间,陈郢为他们亲手烹茶。在烧水的时候他取出药箱,拆开我手上代替纱布裹伤的发带,用白酒和棉球为伤处消毒,接着又敷上金疮药,最后他仔细裹好纱布。他边动手边对我说:“等包好之后你先去自己的卧房休息,为师同秋水还有你月阿姊有些话要说,说完后为师便下去寻你,再谈你的事。”    做完这些,他拿起桌子上的发簪走到屏风后面,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起来。我听话地离开他卧房,掩门的时候,我发现唐秋水似乎在盯着我。    看到卧房里的床我才感到浑身筋骨都要散架了。靠着床架子坐了半晌,我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将衣服胡乱脱了下来便钻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就梦见了周公。    我是被药味儿熏醒的,睁开眼睛,我看见陈郢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站在床边上。我揉揉眼睛接过药咕咚咕咚地全灌了进去,喝完药倒是觉得肚子有些饿。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陈郢并没有带我下楼用膳的意思,暗道不妙,原来他要来找我算账了。  “师父,阿瑾饿了。”我赶忙岔开话题,眼巴巴地望着陈郢。    陈郢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笑了笑,继而开口道:“先把你的事情说完再去用膳。”    “哦。”我低头将手指关节掰得咯咯作响,掰完关节又抠指甲,抠完指甲抠中指因写字磨出的茧子。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今日为何如此莽撞地冲上去和秋水比武,他虽不用剑,但不论内力还是手上的功夫你都不是他的对手,就不怕伤到自己吗?”    “我看他鼻孔都要上天了,我就是看不惯他狂妄的样子。”    “还有,你同那个异族王子比剑的时候,被暗器所伤为何不趁毒在皮肉表面的时候下去包扎。若是找不到解药,你的手恐怕连剑都拿不了了。”    “我要是半途下去的话不就给师父您丢脸了嘛。”陈郢整日教育我什么行百里者半九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次比到最后,我还以为他会夸我做事善始善终呢。    他轻声叹息:“以后不要逞能了。”    “我没有逞能”我不服气地反驳道,“要是我继续在场上还能把那三个人一块打败了,还能把他们的功夫废了。”    他沉默,用深邃的眸子看着我,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在那乌黑晶莹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师父您是生气了吗?”    “为师没有。”    “阿瑾下次不会惹师父生气了,真的再也不会了。”    他用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为师没有生气。”    “那,那阿瑾可以不用抄书了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我的脑门上吃了一记爆栗:“要抄。”    顿时我的脸如打蔫儿的白菜,死气沉沉。    “阿瑾”他突然问我,“你喜欢月阿姊吗?”    我当然喜欢温婉柔弱的女子,况且唐秋月对我还挺好的:“喜欢啊。”    他又问:“那她若是跟着我们上山,你觉得可好?”    听到唐秋月要跟着我们一块上山,我乐成了一朵花。柳三娘座下的女子一个赛着一个高傲冷漠,平日除了陈郢外,找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真的吗,那唐秋水会跟来吗?”    若是唐秋水跟着上山,我必定会找机会光明正大地把打得满地找牙,杀杀他的锐气。他那副欠揍的样子看得我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拿剑削了他。    他笑:“怎么,你对秋水感兴趣。”    “我才不是对他感兴趣,我就是想揍他。”    “也难怪,你们性情相仿,自是谈得来。”    第二日,我还是缠着陈郢去了试剑大会。我右手负伤因此无法继续比试,于是我在人群中,看着高台之上的陈郢衣袂飘飘,轻轻巧巧地赢过一位位剑客。他笑得腼腆温和,出剑的时候在凛冽中夹着抹暖意,如同快雪时晴。让人想到冬日大雪后的澄澈的蓝天,暖阳照耀下的梅花开得正好,婉转地预示着马上就要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人们对五郎君多了几分敬意,在赌场钱庄上压了重金的人锤头丧气,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介文弱的医生,武功竟然是高超。    最后一场是陈郢对战藏剑山庄如今的大当家,老庄主的儿子叶天澜。叶天澜正值而立之年,血气方刚,身影宽厚稳重。二人斗得难解难分,最后陈郢输了一招。    我知道那招是他故意输给叶天澜的。    拔得头筹的剑客会被叶老庄主邀请共游西湖,叶天澜本是叶家人,与叶老庄主平日经常对坐。于是,陈郢被叶老庄主邀请,除了共游西湖之外,还有共用一顿晚膳。    陈郢嘱咐我,在他离开的时候不要乱跑。    我点头,心里却想,他仍是将我视为小孩子。若有一日,他能像同唐秋月说话那般对我说话,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