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8(1 / 1)怀瑾握瑜首页

也不知道陈郢脑子是怎么想的,非要在一天中最热的午时顶着大太阳出门。坐在马上,滚滚热浪袭来,我觉得自己喉咙发干,快要被晒冒烟了。石决明无聊地吹着口哨,眼睛被太阳刺得眯成了一条缝,掏出腰间的折扇呼哧呼哧地扇风。石决明的脸上粘了怪异的眉毛胡子,生怕别人把他认出来。其余的五个弟子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鬼天气。    等到我浑身的水分都快蒸发没了,陈郢终于信步来到了明月天心楼门口。他对着弟子们笑了笑,随即翻身上马,一手挽缰,一手挥鞭。马儿嘶鸣一声,便飞奔出去。大家纷纷紧跟,骏马翩翩西北驰,一时间道路上尘土飞扬。    这便是我心中的江湖,少年郎骑马仗剑走天涯,快意潇洒,路遇熟人道一声许久未见,然后疾驰如风,只留下一个背影。    骑在马上,心情都好了许多,闷热的午后,因为在马上的律动带来阵阵清风,风中是淡淡的荷香。在街上,看着两边的店铺向后极速地倒退着,看着四周弟子们脸上露出快活的表情,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陈郢骑马走在最前面,他骑马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身下的马儿四蹄腾空,奔跑间矫健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的美感。陈郢扬鞭催马,衣袂翻飞,乌黑的发丝在空中乱舞,好一个英姿飒装的江湖儿女。若不是亲眼见他咳成那个样子,我大概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骑马狂奔的男人身体脆弱不堪。    藏剑山庄就在西子湖畔,距离明月天心楼并没有多远的距离。那年钱塘江畔的试剑大会,师父曾带我来到过这里。柳浪闻莺、曲院风荷、平湖秋月、雷峰夕照,藏剑山庄屹立百年,伴着四季轮回。那年试剑大会胜出者会被藏剑山庄老庄主邀请至西湖游赏,在赏景中听老庄主讲述剑法和自然之妙趣,领悟武学真谛。师父当年并不是胜出的头名,但颇得老庄主的赏识,也被邀请至藏剑山庄做客。老庄主甚是和蔼,并未因自己的年岁和在江湖中的地位自傲,他比师祖都待我亲切。老庄主的胡须长长的,我曾偷偷揪过,为此还被师父骂了。临行时,老庄主赐予师父一把剑,名叫青鸾。从此,青鸾便成为了师父的佩剑。    天意难测,谁知如今,显赫一时的藏剑山庄竟在一夜之间灭门。想到再也见不到和蔼亲切的老庄主,吃不到藏剑山庄独具特色的西湖醋鱼,无法看少庄主施展四季剑法的飘逸英姿,再也不可能去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和高手过招。想到这些,我心里开始难过了起来。    凶手要灭回春堂,是因为回春堂和明月天心楼有竞争关系,二者平日里相处并不和睦。凶手这回灭藏剑山庄又是为何?藏剑山庄与明月天心楼并无恩怨,明月天心楼也没有和藏剑山庄来往的生意。    心里琢磨着,便感到火光冲天,阵阵热浪袭来。眼前的藏剑山庄剩下的只是断壁残垣,金丝楠木的大殿被烧成了灰,只留下石质基座。火舌还在继续吞没着武林曾经的辉煌,正在燃烧的木料噼啪作响。官府正组织差役灭火,水龙喷出一道道水柱,与狂妄的火苗缠斗在一起。    官府见到陈郢,就急着开口要明月天信楼把石决明交出来。幸好石决明给自己易容变装粘了几缕假胡子,不然这趟非得有去无回。    官人看见陈郢,对他揖了揖:“陈楼主可否告知在下石决明在何处。”    陈郢淡淡地开口:“草民不知,无可奉告。”    陈郢一本正经,当事人石决明又摆出了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看得让我想把他绑了直接交到官府。    “陈楼主,这恐怕不妥吧。石决明犯了两起命案,现下是全城通缉的命犯,若是人找不到我们这里不好交代。”那官人眯起眼睛发出冷笑。    陈郢还是波澜不惊地说:“徐大人,这与我何干?大人还是再问问别人吧。”说罢他震了震衣袖,转身离去。    现在满城都嚷嚷着要将石决明绳之以法,也只有石决明一个人不觉大祸临头,优哉游哉和没事人一样,这种淡定也是令人佩服。    走到藏剑山庄正门就能看见“明月天心楼石决明灭藏剑山庄上下一百口人”这几个朱红色的大字。陈郢俯身,用手摸了摸字迹,放在阳光下照了照又问了问,接着他将双手交叠成尖塔形状,额头抵住双手。沉思了半晌,他起身道:“这不是单纯的血迹,是用特制的朱砂写成的。这种朱砂在江南并不常见,我一时说不出名字,只觉得在哪里曾见过。”    石决明道:“凶手第一遍是用血写的字,一定是又觉得不妥所以第二遍用了特制的朱砂。这个字的确像是我写的,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仔细看了看,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的确像是出自石决明的手笔。我看石决明的字迹时间并不长,若是没有他这句话也就相信了是他所书。江湖上见过石决明手书人也并不多,即便是做生意,石决明也只会签下他的名字,接着加盖明月天心楼朱雀堂的印信。蒙过大多数人,以假乱真,凶手是做到了的。    回春堂被灭门时我记得地面上也是有字迹的,只是内容与这个不同,写的是“有仇必报”,而且并没有掺杂特制朱砂,回春堂也没有被烧毁,建筑还完整地保存着。这个凶手作案时一定是意识到了有所疏漏,所以在对付藏剑山庄时把证据销毁得更干净些。如若不是这样,那么这就是一个圈套,引诱着江湖上的各门派发现着什么,从而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他招呼身旁的弟子:“去那纸笔把这些字原封不动地拓下来,把那红色的物质多收集一些。”    接着他又抓了一把土闻了闻,又摇摇头。    石决明和一个弟子忙拓字,我跟着陈郢围着藏剑山庄寻找线索。陈郢在一路上沉默地负着手,我默默地跟在身后没有讲话。漫长的沉默诡异得要命,我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走到一半,他突然开口:“阿瑾,我们回去吧。”  “是,楼主。”    “阿瑾”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凝视着我,“决明是不是让你接替他。”    他的眼光太过炽热,逼得我滴下了头:“是。”    他笑了,那笑容里隐约带着一抹苦涩:“我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弟子告诉我,楚地白虎堂堂主秦杜若来了。    秦杜若带着十名弟子千里迢迢、快马加鞭地从楚地跑到临安城。据说她每过驿站都要换一匹血汗宝马,一路疾驰。可见唐秋水替我送信找的邮差速度有多慢,我估计那些邮差都是走着上路的,连匹马都没有。    石决明将朱雀堂堂主的印信换给了陈郢,现在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催着我早点去快雪阁接受任命。朱雀堂手下的五位执事见我回来了,一个个把文书堆给我。    分管漕运的宋徵不紧不慢道:“近来江湖上的各大镖局和占据水运条件的帮派都不愿为朱雀堂运货了,现在货都堆着没办法收,朱雀堂人手又不够。阿瑾姑娘您看能不能和楼主商量一下从金陵调写弟子来?”    分管账目的赵悠之附和道:“自回春堂被灭门以来,朱雀堂比往日亏损了三万两银子。”    分管种植户和各大药商的庄子况接着说:“现在各大药商的订单少了一半,加工好的药材卖不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烂在库里,还得想办法让各大药商回心转意。还有就是千万不要牵扯到京师的生意,不要惊动官府,到时候朱雀堂被查封了就更不好办。”    我叹了口气:“已经惊动官府了,现在临安衙门到处搜捕石决明,再闹大点咱的生意也别做了。”    “不过也没那么糟糕”我安慰道,“回春堂毕竟元气大伤,临安城里做药材生意的还是明月天心楼势力最大,暂时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我都记下了,明早给你们答复,各位辛苦了。”    我向执事们抱拳,执事们道:“多谢姑娘。”    我回房拿笔记下了这些烂事,又整理了一遍和陈郢上报的内容,接着叫来了赵悠之开始核对账目。赵悠之是个耐心又细心的人,单据整理得井井有条,每遇到我不甚明白的地方会耐着性子讲解,并且告诉我历年的账目大概是什么样子的。他告诉我他之前的执事因为做假账被石决明逐出了朱雀堂。石决明别看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却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内心明白得很。    每日要处理如此繁多的事务,石决明的闲工夫还很多,他原来是有些真本事,只是不愿执着与此罢了。赵悠之工作十分得力,也为石决明分了不少忧。    正对着账目,门外有弟子敲门:“阿瑾姑娘,阁主有事叫您去快雪阁商议。”    “知道了,我这就来。”我抬头望了望窗外,夕阳西下,已是晚上了。我竟忘记新上任的堂主要找陈郢任命。    “姑娘先忙,我们明日再说。”赵悠之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袖。    “多谢赵执事。”    我和赵悠之一同出门,接着快步走到快雪阁,陈郢一定是等急了才来催我。    敲了敲门,里面那人说了声请进,我便推门而入。    快雪阁里坐着三个人,陈郢微微笑着,石决明喝了口茶呵呵一乐,秦杜若眼眸如盈盈秋水,正柔柔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