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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终南山是一座完完好好的山。后来,有个精怪,在终南山上修行万年,眼看就要成仙了,渡完最后一个雷劫后,仙使本该引他上界。不料,仙使却告诉他,仙界暂无空缺之位,成仙之事,待来日再说。  精怪辛苦修行万年,不料仙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打回原形。万念俱灰之下,精怪便一剑劈了自己修行万年的终南山。  从此终南山便成了从中间断成两截的样子,而精怪用的那把剑,就化成了一道从断开的山崖上流下去的瀑布。  此刻,我怀抱一个坛子,站在这瀑布前。  坛子内,装的是我师父的骨灰。  七个月前,三师姐传信太京,道师父已不大行了,着我速速回山见师父最后一面。  太京至终南山有一月的路程,我以为我赶不上瞻仰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遗容了。未料待我快马加鞭的回到山里,师父他老人家竟又□□了半年才撒手人寰。  师父临终时嘱咐三师姐,待他死后,一定要将他烧成灰,站在山崖上洒进终南山的瀑布里。  三师姐是个性情中人,不忍看师父的骨灰,于是这事便落到我头上。  三师姐说,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最适合干这种事。  其实我并不薄情寡义,三师姐这么说,主要是为了给她自己找个理由。  和我们这些常年不在终南山的弟子不同,三师姐因为豢养异兽的原因很少下山。因此,她陪师父陪的最久,师父死了,也是她最伤心。  但其实我也不大下得了手。    骨灰坛被我埋了起来,就埋在山崖上的那颗梨花树下。  我埋完坛子,和师姐说我已把骨灰撒了,连着坛子一起扔下去了。  师姐抱着只雪豹道,师父后事已毕,如今师兄弟们都离开了终南山,你也应当回京继续当那小太子的侍卫了。  我问师姐,师姐今后如何?  师姐闻言,抚着豹子,双目虚虚的向四周一扫,道,我要守着这终南山养兽,我又不像别宴你,要去红尘中煎熬。  我看师姐说话又酸起来了,知道她已无大碍,便想去收拾我的东西,欲走时,师姐又道:”哦,对了,带上你的剑。”  我挑眉。  师姐继续说道:“三个月前老五起了一卦,三五年之间,天下将大乱,你带上刀好防身。”  三月前五师兄在山上时并未和我提过此事,但料想师姐也不会无聊到编这种谎儿骗我,我便带上了刀。  但我忘了问师姐,这天下大乱,是哪种乱。    待我再回到皇宫里我住的侍卫房,已是一月后的事了。  是的,虽然我日日睡在太子殿内,但是宫内还是有间小小的房子供我放些换洗衣物。  这房子挤在一堆侍卫房里并不显眼,但好在是我一人独住,无需睡大通铺。  久未回来,房内并未如我想象的灰尘满地,反而整洁如新。  我脱得只剩腰间一条麻布遮体,到院里打了井水清洗身体。  宫中热水有限,若不提前招呼,热水澡是洗不上的,因此宫里的侍卫经常在院里打了水便洗。  此时已是十一月,太京已是冬雪飘飘的季节,幸好院内无人,也无人围观我大冬天洗冷水澡。  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影子。  我转过身,太子正站在我身后,冬天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八个月没见,他长高了许多,男人的棱角开始在他脸上凸显,我几乎快要不认识他了。  “别宴,孤没有吓到你罢。”太子说道,微微的白汽消散在他脸前。  他声音也变了,变得比以前更粗了。  我躬身行礼:“太子殿下未曾吓到臣。臣仪容不整,容臣去穿件衣服。此处腌臜,太子还是先回罢。”  我退下回房换衣服,才取了麻布,身后“吱呀”一声,太子一只脚已然踏进了门。  我愕然。  太子看着我,笑眯眯道:“别侍卫换衣服罢,孤在这里等你。”  我耳朵微烧,屋内无处可躲,忙扯了件衣服挡住道:“太子殿下还是先出去为妙,臣身体不堪入目,恐脏了太子的眼。”  太子不动:“别侍卫风流潇洒,看见别侍卫孤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觉得脏了眼?”  我正欲辩,太子又道:“别侍卫还不穿衣,难道是想要孤再多看你几眼吗?”  我只得转身穿衣。  这回回来太子变化如此之大,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数息之后,我转身:“臣穿好了。”  他向前几步,伸手整理抚平我腰带处的皱褶。  太子以前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我微微后退:“承蒙太子抬爱,只是这种小事,还是臣自己来做吧。”  太子放下手,不悦道:“别侍卫不知给孤做过多少次这种小事,孤给别侍卫做一次怎么了?”  我垂了下眼:“太子万金之躯,臣当不起,怕折寿。”  太子皱起两条眉毛。  他的眉毛比从前浓了好多,锋锐的扬起,英气极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了。  我背上刀,跟在他身后。  进了崇文馆,太子忽然转身:“别侍卫在殿外守着罢。”  我躬身:“太子殿下说的是。”  我转身走出去,殿门口处守着两个脸生的侍卫,和我眼对眼的瞪着。  殿外已无我可以站的地方,我只得自寻了个柱子,和柱兄相依为靠。  太子这是生气了罢。这回回来,太子气性倒是大了许多。    金乌西坠,玉兔初升,我跟着两个换班的侍卫吃过饭,再回崇文馆时,太子已不在了。  门口新换来的侍卫我还脸熟,他告诉我,太子朝宜春宫去了。  我只得又去宜春宫外,和宜春宫的柱兄相依为伴。  朔风狂乱,夹杂着雪花从我耳旁呼啸而过。  远处的宫殿渐渐灭了灯火,宜春宫守殿门两个侍卫也走了,只有巡逻的侍卫还时不时的路过一下。  宜春宫内的灯火却还未熄。    一条影子又出现在我身后。  “进来罢。”是太子的声音。  太子应是消气了罢。  我便进去了,就着太子用剩下的水洗了脸,有宫婢为我寻来了毯子,又端着水出去了。  太子早已躺在榻上了。  我便熄了灯,裹着毯子躺在地上。  我来的时候,太子八岁零六个月,回终南山时,太子十五岁零三个月,下月初三,太子就十六了。  十六行了冠礼,便是成人了。  当初师父和皇帝说的是守到太子成人。  我快要离开太京了。    “别宴。”  太子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臣在。”  我转过头去,月华如水,淌在屏风上,映出窗外玉兰光秃秃的枝条。  那边却静默了,空气仿佛化为实质,压抑的令人难受。  许久,他才继续说话。  “你走了这几个月,孤好想你。”  “孤那天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  “孤好害怕。”  “孤知道你回来了,立刻就去找你了。”  “别宴,一别八月,你一点没变,可是孤却变了。”  “孤本想再忍忍,却忍不住了。”  “别宴,孤真的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你做着逾界的事,却要求孤自持。”  “孤对你怎么自持得了?”  “别宴,你对孤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我知道,太子在隔着屏风看我。  宫外风声呼啸。    我看着屏风上的月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其实早有预感了,太子那假装不经意的亲密之举,试探的眼神,微红的脸颊,无一不在和我说:“这个人他喜欢你。”  但我没想到,他会说出来。  我以为他会永远停留在试探,所以只要我一直无视他,无视到我离开,那么今天晚上这种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而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暧昧的阶段。  但太子是个年轻人,年轻人通常都会变,只是太子变得太快了,快到我措手不及,快到我来不及编一个像样子的理由。  我只得勉强开口。  “太子所言,臣甚惶恐。”  “然臣本微末之人,太子乃皇子龙孙,臣不敢高攀。且龙阳之好,传出去有碍殿下名声,还请太子爱惜羽毛。”  屏风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你说的都是假话。”太子笃定的说“你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微末之人,你也从来没有畏惧过我的身份。别宴,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难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他绕过屏风,站在我面前,明亮的月光打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少年人俊朗的面孔。  “你看,”他俯下身来,手放在我心口。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在了我唇上,鼻唇之间,尽是炙热的气息。  那一刻,心如擂鼓。  我好像看到了终南山的万千梨花一同绽放。  他起身:“你的心跳得好厉害,你也喜欢我的吧?”    我静默无言。  良久,我拿开他的温热的手:“臣若是便无牵无挂,生来如常人一般,太子此刻便是叫我死了,我也无憾。然臣自出世,便负罪债,此债未偿,臣恐不能报太子待臣的情意。”  我抬眼看着他。  他颤声说:“你负了什么罪债?孤可以帮你还。”  “臣负了人命债,”我轻轻说:“臣要想偿这债,便不能常伴太子身旁。臣有一师兄,擅周易,他曾为臣推了一卦,臣因此债,活不过三十五。”  他摸着我的脸,月光映在他脸上,有什么清亮的东西从他眼里流了出来。  “臣今年二十八有余,至多还有七年了,太子此生却还长。臣想,不能长伴,不如不伴。”我握住他的手:“下月初三,太子行冠礼之后,臣便会离去,归于山林,待得参破玄境,臣便要去偿那人命债去了。”  他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了绝望。  夜色深沉,风雪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