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落下之地,烽烟迭起,血雾散尽之后,两人皆印象深刻的那支禅杖忽然间飞上高空,而冥妄先前捧在手中的金钵也随之冲上天际,不住地放大、再放大—— 然而惊讶长孙仪的并不是那放大的金钵,而是金钵笼罩下的几缕青色的魂魄。 “这是——”萧秋水惊声道:“这其中,最少也有一个金丹修士了吧。” “最少”两个字,从萧秋水自己口中吐出,也不由得带上了郑重之意。 “这些金丹修士的神魂,是哪里来的?” 这附近荒无人烟,早就是这魔修的地盘,早不见晚不见这些修士来趟浑水,如今却出现了金丹修士不成? 哪里来的? 长孙仪慢慢垂下双眼,没有回答萧秋水的疑问。 她方才还在想冥妄为何迟迟没有追上来,如今已然心知肚明。 不是她不自信,而是长孙仪明白,那个十二都天门阵也许根本拖不住半步元婴多久,最多半刻他就要追上来。 但他没有追上来,那必然是被什么人拖住了脚步。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青檀山的金丹修士,除了萧庭兄弟以及他们请来的几个修士,还能有谁呢? 应当是她带萧秋水离开不远那时,冥妄在破开十二都天门阵之后,遇上了来找萧秋水的萧庭一行人。 不止如此,他还很快地杀了至少一个金丹修士,至于那几个筑基期的玄城子弟子,恐怕也成了一缕冤魂。 萧秋水恐怕是因为修为被封,又在逃命状态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彼时长孙仪之所以能带着她逃开,除了设下阵法之外,还有那根本不输冥妄的速度。 曾经的昆山首徒,双玉之一,便是失却了金丹,眼力和经验仍在。 何况她还拼着丹田受损的后果,暂时纳入紫火,借紫火的灵力,硬生生把修为拉回原本的境界。 只不过这些,长孙仪不能也没有必要说出口,就像此刻,即使她知道死在冥妄手中的金丹修士可能是萧庭,她也闭口不言。 但长孙仪不说,不代表萧秋水想不到,她念头一转,脸色已是大变:“莫非是庭哥!” 思及此处,她反而没有了身处险境时的冷静,就要向远处山峰飞去。 “等等。”长孙仪拦住她:“你眼下还没有解开禁制,难道你打算去送死不成!” “那又如何?” “轰——” 又一道紫色的粗壮雷电劈下,那巨大的金钵上出现了一道道破碎的痕迹,很快就在接二连三的雷光下化作灰烬散去。 紧跟着,那几道幽幽的魂影飘上了天空,禅杖突然大亮,杖顶燃起青色的火光,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虽说它仅有半块手掌大小,却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这时,长孙仪体内的紫火忽然跳动了起来,表现出十分兴奋的情绪。 她丹田被烈火一灼,忍不住脸色发白。 远处,在这青色火光的烤灼下,那几缕魂魄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一种极为愤怒不甘的情绪引得雷霆越发明亮恐怖。 萧秋水乘长孙仪因疼痛放松了钳制,脱身飘然而去。 她的禁制,不知何时已解了。 “……”长孙仪叹息着轻笑一声:“还是小看了她。” 萧秋水的禁制何时解的? 恐怕在她们离开山洞的那一刻就解了,只是瞒着她罢了。 长孙仪可以燃寿解开兰凊微设下的禁制,萧秋水自然也有她的办法。 只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就不是长孙仪能管的了。 “好啦好啦,”她竭力安抚着体内的紫火:“你既然不肯离开我,那就听我的话,那玩意儿再好吃,也不能随便吃啊。” 她自然明白,紫火对那禅杖上的青色火光十分感兴趣。 这家伙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似乎对一切有能量的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吞噬欲望,之前那禅杖发来的一击便是被它吞下的。 此刻长孙仪也隐隐猜到,这禅杖上的火光恐怕是某种鬼火,对魂体有特殊的伤害,那片血雾的炼制也少不了这青色火光的一臂之力。 人也救了,萧秋水想要再去送死,她也管不着了。 只是眼下冥妄极有可能渡劫成功,她之前所为也必然得罪了他,就算她现在就逃走,又能快的过元婴大能的速度么? 难题啊…… 每当这种时候,长孙仪就会十分怀念昔日那个持剑纵横四方的自己。 她摸了摸颈上挂着的昆山玉令,微微一笑。 怕什么? 因为她现在只是一个法修么? 可是无论剑修还是法修,长孙仪仍然是长孙仪。 她没有死在分神大能的剑下,如今还怕区区一个元婴么? 长孙仪还记得那日疗伤过后,她问蔺如霜。 “听说万年前,法修之道盛行,为何如今世人眼中,法修却不入眼呢?” 万年之前,阵修、符修、音修、画修、儒修等皆为法修,人才辈出。 然而至今,除了阵修,符修,其余的法门,早已不见了踪影,纵使有人以乐器、毛笔的模样做法器,也不过是法器的外形罢了,根本没什么讲究。 至于阵修、符修,早被归为旁门左道——所谓阵、符也不过是一种战斗工具罢了。 “因为他们走错了路。”蔺如霜道:“法修之所以没落,正是因为他们把一切旁门左道都归为法修,而法修之道的巅峰,并不仅仅是掌握一门技巧而已。” “那是什么?” “如果我知道,”蔺如霜道:“我便不必来找你了。” 长孙仪笑道:“找我?难道我知道吗?” 蔺如霜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道:“当初莲华圣尊在合道以前,曾留下十六字真言,据说参悟之人,便能真的飞升成圣。” “难道不是像她一样合道吗?” 长孙仪没有问是哪十六个字,以她自己的入门水准,就算知道了也没用,何况等她未来到了莲华圣尊那个地步,她又用得着别人的经验吗? “你记住,”蔺如霜继续无视她的问题:“法修的强大,不在于自身,而在于——无论是哪一种修士,皆可为法修所驱策。” 无论是哪一种修士,皆可为法修所驱策…… 长孙仪一念之间,猛然惊醒! 她当时对蔺如霜的话不以为然,因为他此言分明是将法修的地位置于众修之上,长孙仪原本是剑修,自然还有剑修的骄傲,怎么肯接受这样的言论? 可如今,她已慢慢地接受了自己法修的身份,开始尝试着去理解蔺如霜话里的深层含义。 一个被她抛在脑海深处的法咒,渐渐浮出水面。 驱策令。 手中《万法源记》一书猛然大亮,苍白的书页无风自动,惊雷闷响,“轰”一声,在长孙仪头顶上空炸开! 好在远处雷劫未停,也未曾有人注意到,在遥远的天际上,隐隐一道亮光飞快地划过。 “轰——” 第五十一声雷响! 除了雷劫落下之地外,其余被乌云笼罩的天幕已经驱走了黑暗,一道道金色的曦光自云层外穿透,一一将大地,点亮。 太阳即将出来了。 天光破云,长孙仪紧紧盯着的《万法源记》浮上半空,翻动终止于某一页。 三个鎏金的晦涩难懂的古老字体在雪白的一页纸上,终于浮现。 长孙仪奇异地发现,她竟然能够看得懂这些字。 ——驱、策、令。 紧紧随之而来的,是三十二字法咒,长孙仪一个一个看过去,口中吐出法咒真言。 “魂兮魄兮,为吾所驱。” 远在百里之外的高峰上,几近于虚无的几道魂魄似乎受到感召,身上浓郁的怨气在无声而神秘的咒语安抚之下,渐渐散去。 “天兮地兮,借吾以力。” 八字叠出,念出的咒唱玄妙而渺远,长孙仪未曾意识到,她方才被紫火灼过的地方在这一刹那恢复如初。 “阴兮阳兮,铸吾太极。” “轰隆隆”的雷声愈发响亮,不知是针对着那孽果缠身的魔修,亦或者念唱着消失已久法咒的女修。 “混兮沌兮,赠吾太虚。”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六九雷劫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惊天动地的一道雷光似要将一切,湮灭! “轰隆——” 雨收云散,天光大亮。 然而,青檀山的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三十二字驱策令为长孙仪念出的那一刻…… 莲华界四方,皆为惊动! 昆山终年积雪的禁地之中,一个红色眼瞳的稚龄女童看着天空,目光怅然。 “这是……” 南境。 “驱策令!” 白发苍苍的老妪颤抖着身躯,不住地喃喃:“一万年,一万年了啊……” 与此同时,高楼中抚琴的少妇、棋馆悉心雕琢棋子的儒生、酒馆里唾沫横飞的说书人、醉心笔墨的画师、海边豪饮的狂客、台上扬袖的舞姬、花海假寐的少女……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东方。 独立于莲华界之外的华美宫殿最高处,停放着一台漆黑的棺木。 半晌,倚着棺木,黑衣银发的男人睁开了眼睛,眼角泪痣愈发动人。 “果然是……天生的法修啊……” 四方反应不一,而一无所知的长孙仪趺坐山巅,吸收着源源不断的金乌之力。 百里外的高峰上,雷劫过后,烟雾渐渐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