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照例是个风清日朗的日子,与往日看来并无差别,严依侧下身弯腰把床头摇高,背倚着枕头,转头看着窗外。 她住的楼层不高,窗外正好横着一棵巨大的香樟树,繁茂的枝丫层层叠叠,肆意生长,葱郁的绿色油亮得仿佛要滴出嫩汁来,彰显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直射到树叶上,有光线被分散开,折射进入窗口,在白色的墙壁上斑驳地跳跃。 听护士说这棵树已经有几百年的年轮了,算得上这里的“前辈”了,如今也依然枝繁叶茂尤似盛年。 真是顽强而令人艳羡的生命力。不似她,早已步入生命之歌的末章。 有时候她会想,那一年的大雪,为什么没有将她一并埋葬,也好过如今苟延残喘的模样。 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端着药品和注射器走进来,扫了她一眼,端详了一下她的面容,笑道:“依依,今天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小姐姐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个子娇小,圆圆脸蛋,与她一般年纪大小,对什么都充满了热情,尤其爱笑,笑起来会有两个深深的可爱梨涡。 如花一样的青春,她也曾拥有过的青春。 也许是小护士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也许今天她的心情的确不错,严依难得弯起眼角:“嗯,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窗外的香樟好像更绿了一点。” 小护士手脚麻利地用注射器吸出滴瓶的生理盐水,混入药品,又将药液重新注入滴瓶,拉起严依的手拍拍手背,一边回话,“对啊,下过雨,把叶子上的灰尘都冲掉了,叶子就更绿了,连空气都清新了好多,等你身体好一点我推你出去看看。” 顿了一下,又苦恼地说道:“依依,你手上都是印子我不好下针了。” 严依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青色的几条血管处,一路蔓延而上都是留来的针孔印子,好像真的没有地方了可以继续了。 “那这样吧,我给你打在大拇指根旁边的血管上怎么样?就是可能会不太舒服一点。” 再不舒服的事情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熬的? 严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那就这里吧。” 事实也如小护士所说,乍然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滴注的确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细微的疼痛了呢?轻轻的,像是尖利的指甲划过表皮,是健康时的她最不喜欢的痛感。 她以为她的手背早已经麻木,但显然身体的反应依旧敏感。 “依依,我先去照顾别的病人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按一下床头键。”小护士收拾好物品,笑眯眯地重复严依听过了无数遍的叮嘱。 “嗯。”严依很耐心地回复,目送着小护士走出病房。 小姑娘是如此热心和善良,是她即将灰败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不管是心疼她孤身无依,还是可怜她不久于世,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她终究还是感激她的。 窗外的春光暖融,香樟上有筑巢的鸟儿在啼叫,四月已过,五月将至,夏天快要来了。 严依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点。 那么快两个季节就要过去了,当她以为她的生命还有漫长的时光可以挥霍的时候,她的火焰却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渐渐地,严依感觉到了困意,她的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眯起来。 在医院的闲暇之余,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理论。 生物会在即将逝去的时候得到感知,进而可以在生命中做出最后一次选择,选择归去的方式和路途。 她近来也越发的感到疲惫了。 看来她终于到了需要做决定的时候。 严依留恋地望了窗外最后一眼,将双手互相交叠,身体融入雪白的被单中,想了想后,拔去了手上的针头,安静地阖上了双眼。 检测仪发出刺耳的滴鸣声,匆匆赶来的小护士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少女浑身纯白圣洁,黑色的长发柔顺地铺成开来,在她的脸庞周围吟诵圣歌。她带着浅浅的笑容,露出释然的神情,带着对生命最后的眷恋,振翅飞回了属于她的天堂。 严依的生命止于20岁的初夏。 —— “滴,检测到编号LE4879出现生命现象,执行第一指令,立刻进行全身扫描。” 冰冷的电子音一板一眼,响在严依的耳边。 “心脏功能正常,血液成分及血容量正常,肌细胞活度正常。” 好吵…… 严依的意识还有些混沌,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心率8次/分,细胞呼吸度0.1%,肾上腺素5g/l,身体各项指标检测正常,检测完毕。” “执行第二项指令……” “闭嘴!”严依被吵得有些不耐烦,下意识就喊出口。 “……” 喋喋不休的电子音诡异地卡壳了一下。 在这个难得的静谧的空挡,严依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的纯白,熟悉至极的颜色,但严依清醒的认识到这并不是她熟悉的医院病房。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椭圆形的密闭舱体内,身体上方是透明的拱形罩,严依推测也许是玻璃。只见那拱形罩像是二十一世纪LED显示屏一般,罩上划过一条条泛着荧光的信息片段,上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奇特的文字,可是诡异的是她看得懂文字所表达的信息。 “编号LE4879,姓名严依,阿耳沁克兹星人,星历5230年诞生于那可多星系,星历5300年加入联邦军部,现任米库伦·卡贝斯·傅西中尉麾下二级军士,在任23年,异能者,上次执行任务时间为星历5323年7564天……” 庞大的信息量和拗口的称谓,让严依刚有些清明的意识又有些晕乎起来。 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事物,自身知识体系无法做出的解释,这里一切的认知都让严依感到恐慌。 这里是哪里?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清楚地记得她分明是死了的。 而现在,她又一次醒了过来。 是轮回时忘了喝下孟婆汤还是死前的最后一场似真非真的梦境? “编号LE4879?就那个在战场上被捅破心脏和撕成碎片的米库伦的手下?她醒了?” 声音婉转,若黄莺鸣啼,带着鸟类特有的尖厉却不刺耳的声调。 即使是隔着玻璃罩子,严依也能将舱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LE4879……刚才玻璃罩上的信息显示过,好像说的是自己……被捅破心脏被撕成碎片……这样的人还真的能继续活下来吗? 严依脑子里胡乱地进行分析,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脚,才发现她整个人浸在粘稠的蓝色液体中。 这样动作起来异常费力,仿佛身上粘了一层强力胶,她试图抬起手,才发现身上很无力。 “编号LE4879意识清醒,有主观活动迹象,初步判断是为离开意图,请指示。”舱壁上一块纽扣大小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红光,电子音紧接着就响起。 “刚清醒就能动了?真是顽强的生命力。不过身体各项机能消失30天还能重新恢复,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了意识清醒,真是了不起啊,我的战士小姐。” 随着声音的逼近,严依的视线里缓缓走入一个身影。 高大健硕的身材,白色的贴身服装,短短的脖子上异常规整的圆形脑袋,占了近面部二分之一的巨大的圆眼,橙金色的瞳孔,鼻梁消失的细小鼻子,与人类相似的嘴巴,几乎覆满面庞的白色绒羽,奇特的组合搭配在一张脸上,和谐又怪异。 不是人类。 这是严依的第一反应。 什么性别的? 严依的第二反应。 照理说她应该恐惧尖叫,但不知为何她的潜意识并不排斥这样的生物体。 不过胸前肌肉平整,看起来应该是个男性…… 这完全是严依的猜想。 来人的声音雌雄莫辨,只能按照外形特征,如果按照人类的第二性征,她的判断应该是没有错的。但是如此不科学的长相已经出现了,她的判断标准到底适不适合,她也不能下一个定论。 看着严依直直地盯着自己,乌苛比露出几分兴趣来:“我的战士小姐,可以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吗?” “因为我在思考你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 乌苛比温柔地回答:“是男性哦。” 下一刻,他的表情立马就严肃了起来。 “生命仪47号,脑部扫描结果。” “还未进行扫描,请稍后——” “扫描结果:脑部细胞活跃度下降90%,开发度降低85%,呈低开发状态,神经活动度降低93%,意识正常。脑部总体水平:极低。” “极低!” 乌苛比惊讶地叫出声,因为没有控制住力道所以整个声音都显得刺耳。 虽然严依完全听不懂电子音报道的数据,不过这极低两个字听起来的确不太妙…… 严依任由自己的身体漂浮在蓝色的液体之上,直接放弃挣扎。 乌苛比却显得颇为疑惑。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生命体征恢复如初只有脑部受到重创。” 一旁的电子音突然插嘴:“错误错误,并无重创,诊断结果为未开发,请医者注意。” “未开发?这不可能。”乌苛比的反驳简直是下意识的反应。 “米库伦的第二军队选拔要求其中一项可是脑部开发度需达到80%,如果编号LE4879脑部重创无法恢复,这个数据尚且能说得通,现在检测结果却是未开发?人脑部只能开发一次,且无法倒退。这与编号LE4879的身份相悖,生命仪47号。” 生命仪47号?他这是在电子音说话?电子音也能思考?难道不是人工程序吗? 正当严依不解的时候,电子音用着堪比人脑的智能思维回复道:“乌苛比·艾斯医者,你的推论完全正确。但检测结果完全无误,不接受质疑。” 电子音也能反对人类……哦不对,是反对高智慧生物,看来这里的科技远比她想得要发达,是她孤陋寡闻了。 “那这一切怎么解释……”乌苛比抖了抖脸部的绒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大圆眼转向了严依。 “编号LE4879,你是米库伦的情妇?” 严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