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琛琛一脸笃定主意已决的样子,燕窝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了,吃过了早饭,主仆两人便上了轿子,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早起的人不多,主城区的街道上偶有早点铺的叫卖声。太阳悬在东头,湿漉漉的晨雾散去。 宁琛琛安安静静的坐在轿子里,恍惚想到很多东西。她想起自己醒来后坐着轿子去采选,想到自己妆点打扮好随着父亲去寿宴,也想到那个元宵节像条落水狗一样坐在李府的轿子里被李修笙带回家…… 宫门到了,外头的侍卫和燕窝喊了几声,她才把头探出去。 除了太后召见的帖子,侍卫放行。 和上次来的心境全然不同,宁琛琛此刻充满了平静。平静的像是掀不起浪头的潭水。 轿子在太后主殿外停下,她被燕窝搀扶着走进去。穿过一道道宫门,侍女通传后便安静的在堂屋里等着。 一缕缕的檀香涌入鼻腔,紧接着女人走路时鞋履轻软摩擦地面的声音。 宁琛琛扫了一眼,便跪下行礼:“臣女宁琛琛给太后请安。” “许久不见你这丫头了。”太后像是叹息了一声,手上捏着的佛珠带出了玲珑的轻响。 “抬头让哀家看看你。” 宁琛琛应了一声,抬起了头。 “要气色没气色,要风华也没风华。若你母亲在世,看你现在容颜折损。精神憔悴的样子,定是伤心的。” “是琛琛无能,辜负了太后,也辜负父母双亲。” “我不问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你应该自然明白朝廷重臣之女,没有皇帝特招不得擅自出入京都。” 宁琛琛为这种重男轻女的规定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柔柔弱弱的回复:“琛琛不懂规矩,还请太后责罚。” “我答应过你的母亲会好好照拂你。这些年来也疏于对你的管教。”说着说着,太后的话一寸寸严厉了起来,语气里有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宁琛琛的心也慢慢的揪了起来。 “原是京兆副牧曹荣添,现如今也被皇帝提拔做了尚书令,他家的大公子曹寅文已弱冠,和你家算是门当户对。他父亲与宁相在朝中素来交好,哀家有心将你指婚给他……” “太后,琛琛恕难从命。”宁琛琛径直跪下。 太后眉头挑了挑,脸上看不出喜怒:“为何?” “琛琛已经有了心上人。” “莫非是护送你回来的罪臣之子李修笙?” 宁琛琛停顿了两秒,压着嗓子应了一声:“正是。李公子于我有恩,琛琛远在方水,觉得自己回不来京都,早就……早就和他私定了终身。” “咣!”一声脆响。 宁琛琛身后也跟着她跪在地上的燕窝差点吓得喊出来,宁琛琛却依然垂着头纹丝不动。 滚热的茶水混合着茶叶飞溅了过来,些许沾落在宁琛琛的手背上。她蹙了蹙眉头,没有去拂开那热辣一处。 “放肆!哀家原本只觉得你年岁小没有母亲约束管教,没想到竟然也学那些个粗野村妇,绕开家族长辈乃至皇恩和男人暗通款曲!” 宁琛琛闭上了眼睛,一脸的苍白和坦荡:“宁琛琛罪该万死,太后赐罪责罚都可以,恕难从命。” 太后转过了身子,旁边的侍女吓得大气不敢出。宁琛琛抬头瞥了一眼,之间她满头的珠翠都随着渐渐深厚的气息起伏。 “如此顶撞哀家,你倒是不怕牵连宁玄鹤,也不怕牵连李修笙?” 宁琛琛脑子里想着永宁公主的话,咬了咬牙:“为我所累者,我定当粉身碎骨去报恩。” “哼,哀家倒是错看了你。从前只当你是个油盐不进,饮食不佳长不大的瘦女娃,现在这么倔强不明事理,你是要造反?” 太后转过身来,略显苍老的脸上薄薄一层垂挂的肉都在抖。 咬牙切齿,宁琛琛的脑子里蹦出了四个字。她屏气凝神,不确定自己这把是否可以赌对。 过了漫长的静默,太后看着毫无反馈的宁琛琛,深深的吐了口气。她抬了抬金灿灿的假指甲,闭上了眼睛。 “罢了,你是瞅准了哀家不会动你头发。你若是要和李修笙在一起,哀家就替你昭告天下,说是宁相的女儿执意嫁给罪臣之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且随他离开京都,如何?” 太后睁开了眼睛,细长的眸子里是暗沉沉打量的光泽。 “我父亲……” “宁相若要告老还乡也要看皇上的意思。你们父女之间若是因此闹得不可开交,也是你咎由自取。如何,拿定主意了?” 宁琛琛明白了,她是以退为进,现在用皇帝和父亲的官衔以及父女情分来要挟自己。 思忖片刻,脑子里想着那个男人,宁琛琛咬紧了嘴唇:“琛琛初衷不变,还请太后您成全。” “好,罢了。如此,我也不做强求。你且去吧。” 宁琛琛不可置信的站起来,瞄了一眼眼前的女人,才发现她的眼眶通红,眼里像是有看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她注意到了宁琛琛小心探究的眼神,轻嗤了一声:“同你母亲一样,是个没心没肺的。” 宁琛琛还想追问什么,却见她扭头就离开。侍女们左右围上来搀扶她,却被她狠狠拂袖拍开。 暑期炎热。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还不觉得,现在回去,宁琛琛坐在轿子中也宛如坐在蒸笼中,坐立难安。她把左右的轿帘挑起,想让气流通畅些,可依然吹不散心头的郁气。 她根本不敢去想回家后,宁玄鹤那张脸会如何的暴怒亦或者失望。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着布帛的伤口,怔然若失。燕窝在一旁红着眼睛,憋着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 主仆二人无心聊天,就到了府门口。 不出意外的,宁玄鹤依然在门口站着等她。宁琛琛鼻子一酸,就快速下了轿。而她低头走出来时,搀扶她的人却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恍然一抬头,宁琛琛的眼眸迅速暗淡了下去:“李公子。” 李修笙见她并未握住自己的手,很快收回,凑近了一些,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到的话语说:“在方水有一回你喊我修笙。” 宁琛琛抬头瞪他一眼,抿着嘴没有说话。 宁玄鹤笑眯眯的看着宁琛琛,走近:“累了没?回屋休息着?” 宁琛琛欲言又止,咬了咬嘴:“父亲,李公子,我有话同你们说。” 几个人遣走了不相干的人后,在堂屋里坐了下来。燕窝沏了热茶,眉头皱的紧紧地也站到了宁琛琛身后。 宁琛琛亲手把茶端给了宁玄鹤,后者刚刚接稳,她就跪下了:“父亲,您还是让我同李公子走吧。” 李修笙手一顿,把茶杯放在一边,愣愣的看着宁琛琛。 泪水一层层落在宁琛琛的脸上:“抱歉,父亲,太后要将我指婚给曹寅文,我说我愿意与李公子离开京都。”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宁琛琛像是认命的等待宁玄鹤爆发一样,她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没有抬头看宁玄鹤一样。那样子,像是宁玄鹤如果一鞭子抽下来,也不会躲闪。 燕窝在她身后哭出了声音。但声音极为压抑。 李修笙一言未发。 宁玄鹤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原想再留你三年,三年后,你要跟谁跟谁去。可是你却,如此的迫不及待。太后的意思是,若要你选了修笙,即刻就和他离开京都,是么?” 宁琛琛点点头。 “罢了,罢了,你且起来。为父看不得你这幅样子。回房间去,我和修笙要说话。” 燕窝上前扶住宁琛琛。宁琛琛咬着嘴唇看了一眼宁玄鹤。他眼里笑意满满的慈爱荡然无存,只剩下苍凉的怅然若失。 一路上,燕窝依然闭着嘴,宁琛琛抬头看去,她都只匆匆擦着脸上的泪水,把脸埋的更低。 “我让爹收你为义女,从宁府嫁出去,托付给清风,可好?” 燕窝肉肉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崩溃,她用袖子擦去了泪水,“噗通”跪在了宁琛琛面前,不住的嗑地。 “小姐,求您了,您当我是陪嫁丫头吧!无论天涯海角,燕窝不愿意再和小姐分别了!” 宁琛琛方才才止住的泪水又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砸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她弯腰试图搀扶燕窝,后者却极力挣扎:“小姐不答应,燕窝就跪一辈子!” “我答应你……燕窝,我这么做,坑害了你们所有人,是不是真的造了孽。” 燕窝起来,跌跌撞撞的扑进宁琛琛的怀里:“燕窝不知道对错,但是燕窝知道不能离开小姐。” 两人在廊下哭哭啼啼的说了许久的话。燕窝眼泪也流尽了,正要手拉手往回走,一个小厮却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小姐,宫里来了太后的懿旨!老爷让您赶紧去接旨!” 宁琛琛看了一眼燕窝,对着小厮点了点头。 跑到门口,宁玄鹤与李修笙均已经跪下,宁琛琛站在颁旨的公公面前跪下。 公公瞥了她一眼,抖了抖手上黄色的丝绢,一字一顿的念了起来。 数十秒后,宁玄鹤腿软跪坐在了地上,苍白的胡子不住的抖动。宁琛琛咬着嘴唇挪到了公公身边:“谢皇上太后赏赐,宁琛琛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