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是他们姜家村后面的北望山,小时候她和几个哥哥,玩伴们一起,没少在这里玩捉迷藏。 那种透视眼一样的视觉很快就散去了,随即她就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深沉睡梦当中。 早上醒来,姜秀娘就觉得说不出来的身心舒畅,就好像突然间回到了年少的时候,那时候刚刚十五六岁,做什么事都觉得精力旺盛,即使因为守岁而一个晚上不睡 ,第二天照样精神奕奕,不像是后来的她,嫁入沈家之后,早晚劳作,身体都被蹉跎的伤了根基,有时候就跟老人一般,下雨潮湿,也会觉得腰酸背痛。 可是今天不一样,忽然间就如同回到年少时一般,身体轻盈愉悦。 姜秀娘觉得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姜家,心里舒坦的缘故,也就不去多想了,至于梦到的一筐筐铜钱,她……也没有在意,觉得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 洗漱之后,原本想着去厨房帮忙,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李氏恨不得都喂她吃饭,根本就不让她插手任何事情,她想等着手上的伤好了,应该可以帮母亲了。 过了一会儿,到了点就去了姜老太太的屋里请安。 人还没到门口呢,就看到二伯姜纯严黑着一张脸从正屋里出来,显然不解气,还狠狠的甩了下帘子,随着珠帘拍打着门框的声音,带出他越发气愤的语调,“没活路了!” 姜秀娘想要避开,却还是被姜纯严看到了。 “秀娘?” 姜秀娘只得上前行礼。 姜纯严受了礼,却没有放走姜秀娘的意思,反而有些难过说道,“秀娘,你也是姜家的人,这种时候总要拉我们一把。” 又道,“你知道去年秋日下了一场孢子,那时候恰好赶上祭祖,我们秋收的晚,大半的庄家都给祸害了,现在是用前年的粮食顶着,不然早就饿出人命了,所以今年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差池了,可是也是邪门了,山上的北望河居然就干枯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下,只能挖渠沟了从惠河引水过来。” 姜秀娘到底也是农户人家的女儿,自然知道这河道的重要性,庄家没有水,根本就长不了,更何况像姜家这种沙地居多的地方。 “之前祖父在的时候就想要挖沟引水,改善咱们姜家村的农田,可是一直都没有做,为什么?因为太费银子了!” 这件事姜秀娘也知道,据说当时祖父算了算,那工本费都快赶上重新去置办五百亩良田的价格了,所以也就作罢了。 “那时候还能得过且过,可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 忽然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帘子被掀开,露出姜老太太的面容来,道,”老二,你这是胆肥是不是,连娘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以为你如今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娘就不敢打你了?” 姜老太太说着从墙角抓起扫把就朝着姜纯严打了过去,那力道可是重的很,一点都没有余地。 姜纯严原本还想当着小辈的前面保持下威严,可是看姜老太太这势头,可是真的要打死他了。 犹记得小时候,他们家六个小子,那淘气起来可是上房揭瓦的,姜老太太可没少打他们,六个兄弟一溜排开站在屋檐下,个个伸出手心来,不被打的红肿,老太太是从来不会放他们回去。 姜纯严今年也是做祖父的年纪了,生了三个儿子,又各自娶了三房媳妇,三房媳妇又给他添了五个孙子。 在家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可是如今看着姜老太太的扫把,也只能狼狈的躲着,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院子,很是可怜的样子,站在栅栏外,道,“娘,这马上就要春耕了,时间耽误不得呀!” “你给我滚!” 姜老太太气的哆嗦,直接把扫把丢了过去,见只是擦过姜纯严的胳膊,又拿起一旁的石头砸了过去。 这下可是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姜纯严的身上,“哎呦,娘,疼死我了。” “疼死就对了,真恨不得没生过你这么不孝的东西!” 等着姜纯严走后,姜老太太显然不解气,忍不住骂道,“你二伯就是拎不清楚的,别管他,咱们吃早饭。” 李氏早就做好了饭,还是白面馒头和粳米野菜粥,却要比昨天多了一碗鸡汤,老太太把鸡汤推道姜秀娘跟前慈爱的说道,“这是特意给你煨的老母鸡汤,补身子用的,你可一定要吃完。” “祖母您呢?” “我身子骨好着呢,去年的时候还下地割麦子来着。” 姜秀娘知道这是姜老太太决定好的事情,也不好推脱,只想着以后好好孝敬祖母,也不枉祖母对她的疼爱之心。 “祖母,二伯他是……” 姜老太太显然不想和姜秀娘谈论这件事,直接说道,“这种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只管安心的给我养好身体就行。” 吃过了早饭,姜老太太就拿了一个描漆烫金的匣子给她,沉甸甸的,十分厚重,“祖母,这是什么?” “祖母留给你的嫁妆。” 姜秀娘打开匣子,看到五十两一个纹银沉甸甸的躺在匣子里,一共十个,正好是五百两。 “你大哥秀枕去镇上的当铺把那些首饰都当掉了,昨天刚送过来。”姜老太太说道,“本来不想这么早给你,可是有些人总是惦记这些,索性早点放到你手里,你好好收好,谁要也不要给,这女人家手里没钱就等着被人欺负死了,知道吗?等过阵子祖母再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亲事,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姜秀娘抱着沉甸甸的匣子,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是不幸的,嫁入沈家饱受蹉跎,但却有这样疼爱自己的家人。 “祖母,我不想嫁人了,我想一直孝敬您。” 姜老太太听了很是受用,眉眼都笑了起来,慈爱的摸了摸姜秀娘的面颊,道,“你的孝心祖母都知道,可是女人怎么能不嫁人呢?” “嫁人作甚?遇到好的人家,还能把你当人看,遇到不好的人家呢,就差把你当做畜生使唤了,不得一辈子当牛做马的伺候夫家一口子?呵呵,凭什么?你爹妈养你十几年,如珠如宝的,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受欺负的?我跟你说,女人不成亲也照样能过出自己的样子,虽然在这世道很是艰难,但是端看你肯不肯了!”沈家姑奶奶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只觉得惊骇世俗,可是慢慢竟然就觉得说的很有道理。 “成亲不是两姓之好,而是你真的想要跟这个人过一辈子。” 姜秀娘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其实更偏向于沈家姑奶奶的想法。 重新嫁人,然后伺候夫家一口子,把娘家给的嫁妆使劲儿的倒贴,只是为了死后有个地方埋骨吗?不,她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如今就是死,她也想死在姜家。 “祖母,你和祖父……,您当初是怎么嫁给祖父的?”姜秀娘性子温和,即使不愿意也不会直接反驳,反而是委婉的问道。 姜老太眯了下眼睛,似乎想起那个离她而去的老伴,忍不住气愤的说道,“你祖父那个老不死的,原本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小子,家里一穷二白的,父母双亡,一点根基都没有,不过胆子挺大,不怕死的跟着茶商走南闯北的贩茶,总算积累了点家当。 ” “后来就……” 姜老太太想起来,有一次她去了寺院许愿,然后就遇到姜秀娘的祖父姜裴宗,姜裴宗见到她之后惊为天人,就这样像无赖一样缠上了,发誓赌咒说非她不娶。 “你祖父一门心思想要娶我,不过我爹怎么肯让我嫁这么远,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就有意为难他,说有良田千亩,才同意亲事。” 姜老太太家里也是有名的地主,却只有姜老太太这么一个独苗苗,疼爱的很,自然不会随意嫁了。 “你祖父那个骗子,在这边用所有的家当买了这地质不好的沙地,却骗我爹说已经买了千亩良田,只等娶我入门。” “我爹就信了,说起来还是你祖父骗我入门的。” 姜秀娘却是说道,“祖母,是良田还是沙地,打听下不就知道了?”定亲之前肯定要找熟人问一问对方的根底,这良田还是沙地,其实很容易问出来。 姜老太太神色一顿,难得红了老脸,支支吾吾的说道,“大人的事情,你就别问了。” 姜秀娘却坚持的发问,“所以祖母……,其实你心里当时也是有我祖父的是吗?这才嫁给了祖父,在这里操持了一辈子。” 祖父姜裴宗也是个人才,胆大心细,没有不敢做的,在外随便招呼一声,就能有一群兄弟听他使唤,在这地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可是他对姜老太太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在外甚至有个妻管严的名声。 “祖母,我不想嫁人了,因为我没有您那样运气,遇到像祖父这样的人。” “秀娘……” 姜秀娘像个小孩子一样,依偎在姜老夫人的身边,语气温温柔柔的,却是异常的坚定,说道,“祖母,我当时在沈家,没日没夜的操劳着,心里不觉得多苦,可是一想到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祖母,还有爹娘了,更没办法孝敬您,就心如刀割。”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祖母,我从小听您的话,这一次,您就让我做一回主吧,我如今就一个想法,跟在祖母身边,好好的孝敬您。” 姜老太太低头,看到姜秀娘握着自己的臂膀,那只手上还带着伤痕……,只觉得刺目的不行,自己原本想要把最好的给姜秀娘,却是推她入了火坑,心痛难忍,不自觉地泪如雨下,道,“好好,祖母都随你。” 姜秀娘回去的时候还是抱着五百两银子的匣子,沉的她几乎是拖着回去的,姜老太太后面就直接说道,“你不打算嫁人就更要有银子傍身了,看谁好就给些银子,这才能过的的好。” 另一边沈家,沈家老夫人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 沈老爷沈培元和夫人一同伺疾了好几天,郎中也请过,但就是说郁结于心而已,吃几副药就行,显然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沈老夫人可劲儿的折腾沈夫人,不过几天,沈夫人就显得很是憔悴。 中午,正屋里沈夫人赵氏正是在给沈老夫人捶腿,因着几日都没睡好,难免犯困,一个打盹个,就把美人锤落在沈老夫人的脚跟上,这一动静把好容易睡着的沈老夫人给惊醒了,她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就踹了过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 沈老爷正去熬药,这会儿端着过来,看到沈夫人赵氏被踹的跪在地上,脸色煞白,而元气十足的沈老夫人却是中气十足的骂着。 “娘……,娘子伺候你多日,好几日没睡好,可能是太困了。” 沈老夫人根本不为所动,在她眼里这些媳妇,孙媳妇都是外人,能嫁过来就是要伺候他们沈家人的,“我当婆婆的教你媳妇学规矩,这都不成了?” “娘,娘子嫁入我们沈家都二十几年了,这规矩不早就学过了。”沈老爷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媳妇,忍不住为赵氏辩解道。 “好哇,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娘……” 沈老夫人一想到自己压箱底的银子没了,孙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而这个儿媳妇和儿子又这般忤逆她,这几日就没有舒坦的时候,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既然你觉得我这个娘做的不对,那就是把你族中几个叔叔都喊过来,咱们这就是分家,你和你媳妇过,我带着我们辅林过,看看外面人说你什么。” 沈老爷一个头两个大,沈夫人早就吓得不轻了,这要是传出她撺掇分家的事儿来,她以后名声可就都臭了,更不要说还会影响儿子沈辅林的仕途。 立时就跪了下来,道,“娘,儿媳错了。”又去拉沈老爷。 沈老爷和夫人一起跪了许久这才让沈老夫人消了气,不过后面就更加折腾沈夫人了,沈夫人苦不堪言,说不敢反驳一句,而沈老爷也只能当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