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姜秀娘收拾包袱去给沈家二老拜别的时候,沈夫人握着她的手,差点哭成了一个泪人,一旁的公公沈老爷虽然没有哭,但是眼眶微红,满是歉意的看着姜秀娘,想说点什么,最后终于变成了一声叹息。 终是不舍,沈夫人亲自把姜秀娘送出了门,沈家虽然书香门第,但是到了这一代已经是败落的差不多了,几百亩的良田都成了旁人的,唯独这宅子还有些曾经的风华,只是朱红漆早就脱落大半,留下斑斑的样子,在风中萧索的屹立着。 门外早就有一辆骡车候着,向来温婉的沈夫人不舍的抱着姜秀娘,道,“你嫁入我们沈家七載,孝敬公婆,谦和柔顺,坚贞端庄,是为佳媳……”沈夫人说道后面竟是说不下去了,这个儿媳妇真就是的顶顶好的,唯独一样……,犯了七出里的无子,沈家到他儿子沈辅林这一辈,已经是九代单传,万万不可断了后,原想着纳个妾侍,谁知道平日极为好说话的姜秀娘竟是不肯,这才有了今日这场景。 来接姜秀娘的是姜家的老十三,正是她的堂哥,长的黑壮结实,见妹妹孤零零的拎着一个包裹出来,那赶了妹妹出门的沈夫人还哭天抹泪的露出不舍的模样,心中气的狠了,上前就拽过姜秀娘,骂道,“少在这里假惺惺!” 跟着堂哥姜秀武来的还有她媳妇茂氏. 和憨厚的姜秀武不同,茂氏却是个牙尖嘴利的,见丈夫这般鲁莽,怕是让人觉得他无理,忙是插着腰率先开口骂道,”原想着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最是重情重义,俺妹妹嫁过来也是能享福,谁知道她上孝敬公婆,下照顾夫婿,这七年来勤勤恳恳的,没有出过一点差池,早不嫌弃晚不嫌弃,这会儿人老珠黄了,想着可以随意践踏了,这才开始嫌弃了” 沈夫人一辈子都没被人这般说过,脸色通红,道,”姜家嫂子,你这话说的好生没道理,我们沈家自是知道你妹妹贤淑,她不能生也没得嫌弃过,原是要纳妾,是你妹妹不同意!” “纳妾说的倒是比唱的还好听,你们家这田地,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拿什么纳妾?还当曾经的好时候呢说白了,不就是逼着俺妹妹自请下堂?再说,到底是俺妹妹生不出来,还是你宝贝儿子没种,这又谁说得清?”茂氏说道这里斜了眼沈夫人,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沈夫人一辈子跟人和和气气的,旁人就是跟她说话都没大声过,更不要说茂氏说的这般不堪了,气的登时就红了脸,伸出手指你你了半天,道,“你这村妇,好生无理!我儿乃正正经经的举人老爷,恁地你来胡乱污蔑?” 茂氏瑟缩了下,到底是有些怕这个所谓的举人,当初举家之力把姜秀娘嫁入沈家,也就是看着沈家是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书香门第,当时沈辅林还只是个禀生,却也是他们这下乡下人高攀不起的人物,如今过了七年已经是考中举人,更是这附近叫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士林之族了。 姜秀武领着姜秀娘上了骡车,回来一瞧还在吵嘴,正是不耐烦了,粗声粗气的道,“真是个妇道人家,说那许多废话作甚?妹妹早就已经拿了和离书,和这沈家无关了,这沈家要真是讲理之人,没得做出这种休弃糟糠妻的事情,赶紧去要了嫁妆才是正经。” 这一席话说的沈夫人脸色一时难看的不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茂氏眼睛一亮,顿时就有了底气,从怀里掏出一张嫁妆单子,道,“也罢,既然当家的说了,旁的我也不提了,这是俺妹妹的陪嫁单子,还请沈夫人收拾收拾送出来。”随即重重的加了一句,“家里好歹也是出了举人老爷的,不会休了儿媳,连嫁妆都吞了吧?” 当初姜家为了攀上这门亲事也是下了血本,光是陪嫁的彩礼就是六十六两的纹银,三十六抬嫁妆,至于其他绸缎布匹,家具,粗粗算下来也足有百两了,在这附近已经是算是十分了不得的嫁妆了。 这般努力还不就是想让姜秀娘鲤鱼跃龙门,过上好日子,顺道能拉扯下姜家,结果……,茂氏心里说不上来什么,姜秀娘是姜家的独苗苗,这一辈事十多个小子里唯一的丫头,不知道被老太太多么偏爱,她当时嫁进来也是羡慕了好一阵,想着这谁家一个丫头片子过的这般富足,后来又嫁的好,少不得心里泛酸……,只是现在这会儿却是一点都艳羡不起来了。 谁能想到,当初风光出嫁,轰动整个姜家村的姜秀娘会有被休弃的一天? 老话说的,门当户对,绝对没错的。 沈夫人露出几分难言的神色来,今年正是春闱会试,为了给儿子沈辅林凑路费,几乎是已经把家底给掏空了,哪里还有旁的银子来。 茂氏是个机灵的,一看沈夫人的神态,讥讽的笑了笑,那样子明晃晃的,让沈夫人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我说沈夫人,举人老爷的娘,你不会扣了俺妹妹的嫁妆吧?” 沈夫人心里一阵慌乱……,说起来沈夫人性子温顺,且没有管过家,出嫁前听父母的,嫁人之后有个精明干练的婆婆,后来婆婆做主给儿子娶了内敛能干的姜秀娘来,家里又是姜秀娘管家,一时没了主意,习惯性的朝着姜秀娘望去,那骡车用一块青色的粗布当了布帘,原本还掀着,见沈夫人的目光扫过来,坐在里面的姜秀娘坚定的把布帘放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沈夫人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一时五味杂陈,这才想起来,写过和离书,这姜秀娘已经不是他们沈家人了。 暗沉的房间里,沈老夫人坐在半旧的锦缎靠背引枕上,接过儿子沈培元亲手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放在了旁边炕桌上,道,“你媳妇呢?”说完就见沈培元犹犹豫豫的,顿时就明白了,脸上闪过几分厉色,道,“去送姜秀娘那蹄子了?就一个乡下丫头,当时我们辅林一心要读圣贤书这才耽搁了婚事,后来年岁渐长,附近又没有合适的,这才不得已定的她们家,已经是低娶,谁知道偏生是个没福气的,入了我们沈家七年,肚子里连个动静都没有。” 沈培元听着王氏的话,脸上很是不好看,自是知道这里许多事情被王氏说的颠倒是非,比如说儿子沈辅林其实是王氏想攀高枝儿,说上一门好岳家的亲事当做助力,结果却是拖到后面二十岁都没有成事儿,眼看年岁不小了,等着急急的要去找,合适人家都有了婚事,最后只能挑了姜秀娘,至于缘由……,姜秀娘容貌出挑,小时候学过几个字是一个原因是,另一个自然是因为姜秀娘的嫁妆最多。 沈家到了沈培元父亲那一辈分就已经开始没落了,到了如今沈家就是一个空壳子。 “娘,儿子有些不解,前几日绣娘还没说什么,怎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说即是要纳妾,不如给了她和离书,放她一条生路,我们家自娶合适的新妇!”姜秀娘无子不是一天二天了,那之前就透过要纳妾延续香火的意思,姜秀娘也没说态度这般坚决。 这一次就好像是中了邪一般,一定要和离。沈培元想起前几日王氏喊了儿媳过去训话……,道,“娘,不是你说了什么闲话吧?” 沈老夫人王氏听了这话,垂下眼睑,举着茶杯抿了一口,带着几分发泄一般砰的放下,那声音震的沈培元抖了下身子。沈老夫人王氏道,“说了,又如何?”王氏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泼辣的势力的,如今到了祖母的年纪,做事更是恣意妄为,鲜少去顾忌旁人,更不要提在儿子跟前,既是被看穿了索性就承认道,“我跟那丫头说,我们沈家容不下一个无子之人,若是还想要呆在沈家就只能做妾,让出正妻之位。” “娘!”沈老爷忍不住站了起来,“这要是让旁人知道,可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沈家凉薄无情!” 沈老爷和沈夫人一般,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儿媳妇。 “她一个不能生的,赖在我们沈家七年不走,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还有理了?”沈老夫人越说越是刻薄,好像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夸赞过这个孙媳妇贤淑能干,“真像是你说的那般凉薄无情,早就写了休书送回娘家去,为了给她留一份体面,这才改成了和离,怎地在你眼里还是娘的不是了?” 沈老爷从来对沈老夫人惟命是从,只要沈老夫人说话声音一大就不敢吭声,这一次却显然不同,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总是相处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道,“姜氏好歹也是伺候过姑奶奶的……” 七出里无子是可以休妻,但是如果儿媳妇伺候过家里的老人,那就是另说了,原本沈家还有个一辈子没嫁人的姑奶奶,姜秀娘嫁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十多了,说起来这原本轮不到姜秀娘,但是家里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她也是好脾气,不吭不响的,整整伺候了五年,前两年才走的。 沈老爷道,“以后辅林是要走仕途的,万一让别人知道他休了……” 沈培元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说姜秀娘伺候过姑奶奶,按道理是不能休的,真要做出这种事儿,就是沈辅林私德有亏了。 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老夫人打断了,斜了眼不争气的儿子,想着都人到了中年,怎么还这般天真,道,“那乡下丫头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竟然胳膊肘往外拐替她说话。” 沈培元立时站了起来,无措的道,“娘,儿子不是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我这不是同意了和离,既然是和离,那自不是我们家休弃的”沈老夫人得意的说道。 沈培元一时惊愕,好半天才明白了沈老夫人打算,也怪道平日里吃不得一点亏的人,那么容易就同意和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想起刚刚见到姜秀娘的样子……,瘦瘦弱弱的,面色苍白如雪,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门外走来一个驼着背的老仆,急急的道,“老太太,老爷,大事儿不好了,那姜家人拽着夫人不肯放,须得拿出少奶奶的嫁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