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星渊吞高楼,月色伶仃,横一道剑光来映,窥来松柏板直,根毫分明,零碎沾了透亮的霜,来应她斩天一剑。
顾倾歌立在楼顶,低着眉眼,俯瞰散落在人世间的星光,将融了满城刀刃送归入鞘。
她仰高脖颈去喊,引得半街熙攘沸腾,他不睬、不答又将目光一收,去看无垠天际。
她自讨没趣,折身便在街角酒馆寻座,点两盘酱牛肉,两碟热菜,呈一坛店家珍藏的烧刀子,斟来的酒液剔透如昆仑山巅坠垂的冰,饮进一喉浓烈热辣,烫过心脾,赶驱寒冬凛风钻骨的冷。
傅裴这一刀来的稳,她知他踏楼而跃,那柄淬尽了雪霜的刀刃映着他沉静眉眼,灌着腊月的风,要来抢她的酒。
她定然不肯掌风掼桌震起酒坛,软靴踏上长凳借力便走,闹市里人声鼎沸,她踏着屋檐上结的冰。
飞跃屋舍瓦檐,冷风剐颊冽如刀,冷、恣意、快活,像冬日追逐的鹰。
顾倾歌落在酒楼顶,任他覆来她脊背,温暖胸膛烘热她浸透了风的蝶骨,仰头将冰冷却炽热的酒液灌进她的喉,藉以暖她冰透指尖的血。
她递傅裴酒坛,仰头靠在他的肩膀,笑着说尚未付与店家酒钱,他将酒饮尽了,被酒气熏哑的嗓音平静道,经常如此,不差这一次。
她曾调侃傅裴气质与刀不搭,好像讲着吴侬软语江南女子耍大刀,又是闷葫芦,且容易羞,面皮儿是自家包饺子的薄面儿,不戳也能破;刀法却凌厉,切磋也不留情,衣裳划破她好多件。
他垂着眼,仍不睬不理,只在耳根悄悄泛起来一片难以窥瞧的红来。
交锋也罢、饮酒也罢,而今不如告诉她。”
他以沉默相应。
人为荒草,悲苦易燃。
顾倾歌最后一个人出去兜风了。
独行,荻花之中。
顾倾歌听那风也瑟瑟、枯叶都零落。更替之际,白昼握权,抬首望进天上一川流云。云痴恋天,怀抱永恒。
那是独属于凡尘的静。穿行,尽管足下泥泞。流水成为静景中生命的因素,清风随波逐流,撩得荻花扬扬蹁跹舞。她往前走,只是往前走。
步履沉沉,往荻花枯杆的深处、世人遗忘千载、史书绝笔之渊。
路纵崎岖。
斜阳成为留存亘古的隶篆,久远些,是它以牵挂作为她梦境之梁,权衡痛痒。
荻花以淤泥为根基,随主流曳漾。诸神群魔之年已去,余留者又应如何接手今世,使得安稳。
终该依靠己身而立,成为独立的、恒远的城。虽有愚者凡而不自知。人生而在世,为生存,为强盛。璃月七星掌权,此乃大势所趋。
浮生一世,取舍有道。妄念该舍,又取何思。
荻花都笑她,它往天上去。她,活于世,护璃月,远尘世。飞花轻似梦,却终究乏味。瞭望山河,恪守契约,伐难惩恶,于她应是取之道。
须臾之间,彼岸业火扑天,狱火之舌拂过尘,谷杆爆裂,映射过往云烟,将她介于天火以内,戏谑她于虚实之间。
势要将仅剩的灵魂都从骨肉里剥离,判处顾倾歌以十八里火刑。以赘业而焚,她听见加害者的嗤笑、她听见被害者在眼前碎裂。焰流涌动撼天动地,其实也仅仅摇动了她一个人的天。
灵魂在哭泣,在身体之外,她深知自己让它的戾气暴桀所陷害,炙烤、终究无言以对,默许己身背负暴横的罪。
顾倾歌看见它狰狞的笑,朝她做出鄙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