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些道理,薛继沣永远都不会懂,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对的,那么他现在输了也没有资格请求任何谅解和仁慈,因为他技不如人,他输了。
输家就得受万夫所指、万世唾骂,不得善终。还想合葬,想屁吃。
薛城的影子很快走出了薛继沣的视野,他走不动、也站不起来,没法将薛城喊回来,更没有力气骂他,薛继沣浑身发冷,视线也是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天旋地转,记忆好像出现了错乱。
火场的温度上升,好像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个时候的他们都还年轻,君念漂亮鲜嫩得像一朵初开的月季花,澄澈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清晨的明亮露水,她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生命里。
他们的初遇就是一个夏天,君念偷偷溜出李王府出去放风筝玩,风筝卡在了王府墙头,她笨手笨脚地爬上去,结果摔得灰头土脸,和丫鬟两个人互相指着对方奚落,笑得嘻嘻哈哈。
而他替父皇跑腿,奉命看望一下久病的李王,李王送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君念偷溜,李王训斥了女儿两句,君念瞥见外人在场知道父亲不会如何责怪她,便狡黠地转了转眼珠溜走,那一刻薛继沣才知道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就那么一眼,开启了他们的一生。可惜辗转了半生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一个远嫁和亲,死在了黄沙漫天的漠北,再也无法高高兴兴地放一回风筝,一个坐地成牢,一步错步步错,伤天害理,做尽了恶事不复初心。
薛继沣疼得支撑不住,只能躺在了地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也被火烘烤得有些热度,脸颊贴在地上居然还是脸更凉一些,好像当初回回遇见她时发红发烫的脸颊。
她拿着绣得歪歪扭扭的手帕问自己好不好看,说是要绣了送人的,担心拿不出手,人家会不喜欢。他傻愣愣地问送给谁呀?君念红着脸说送给他,他脸一下子绷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好看,君念笑着说你看着手帕说话,别盯着我的脸。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窘迫感,慌里慌张地回答手帕好看,你也好看,都好看,当时的表现真是糟糕透了,一点也没有旁人的潇洒不羁,惹得心爱的姑娘咯咯地笑。
手帕至今被他珍藏在衣服内侧,他哆嗦着手指准备去够,就在准备拈起手帕的时候,洁白的手帕上忽然涌现出大批鲜血。
痛楚后知后觉地从胸口露出的钢叉处蔓延开来,薛继沣突然就听不见黎阳殿的喧闹了,也没有看到薛城回身一剑斩落手持钢叉的鲛人的头颅。他笨拙地扯动手帕却一点儿也拉不动,他只好将手掌贴合在了心口处,按住了那方手帕,那样好的姑娘啊,被他亲手弄丢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回去当年,就算被父皇通缉,就算是一起死了,也好过两人这样天各一方,君念离开之前给他递过信希望见他一面,可他为了让父皇收回成命,在正阳殿外跪着,错过了这封信。
北魏距离大虞遥远,自此一别,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君念寄回来的书信的确没有提到过他任何一个字,不知道是真的恨他入骨,还是受到北魏重重监督不能明说。
君念逝世的消息传到东京来的时候,他死命灌了三天的酒,喝得瞳孔放大,差点被酒馆的人直接拖到南山堂去。即便是死了,父皇依然不同意将她的尸骨接回来,到底是有多么痛恨李王,才会如此迁怒他的女儿,活着做了和亲的傀儡,死了依然回不到她的故乡。
直到灭掉了北魏,薛继沣即位之后,才终于将君念的棺椁移送了回来,隔开他们的不仅是时间,更是生死乾坤。他试过很多很多种偏门法子,试图让人起死回生,可惜一一失败了,罢了,天意如此,强求不得,错过了一次,就算再怎么补救也来不及了。
即便贵为帝王,想要的人也终究得不到了,终究是慢了一步,她没等到。漫天的黄沙掩了美人骨,火舌卷舐了血泊,他们这下终于可以再见了,这一天他等太久了。
黎阳梦起,黎阳梦断。
薛继沣盯着熊熊的火势,视线逐渐模糊,耳朵里不知从哪听到了姑娘咯咯的笑声,“呆子,你可算来了。”薛继沣努力想出声回答,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努力弯了弯嘴角,然后合上了眼睛。
火势烧断了横梁,砸了下来扬起粉尘,鲛人的尸体碰到火势发出难闻的腥味,整座黎阳殿被火势包围,薛城带着剩下的人走出了大殿。
火光直冲夜空,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月光,惨淡的星光看不出喜悲,火光映照在薛城脸上不断跳动,他擦去脸上的血迹血斑没有悲伤,“将火扑灭,把所有鲛人的尸体搬出来挪到城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