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裕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即欢呼一声,就要扑过去,被闻道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后领,一把薅到身后按着,轻咳一声道:“小子无状,给白小公子添麻烦了。” 白左相看了看白玺严肃地板着一张小脸,笑着道:“怎么会,阿玺他很喜欢小世子呢。” 白玺皱了下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抿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 于是众人都当他默认了,一时间悚然而惊:之前京城盛传白小公子“神童”之名,言他年不过五六,其他勋贵子弟仍在同《三字经》死磕,而他已然熟读《诗三百》,熟读也就算了,问起其义,毫不犹豫张口就来,且说的头头是道,还附有自己的见解,简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众人皆说是先前那一场大病,白小公子痊愈后,言行同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明明之前还跟个寻常孩子似的皮的不行,大冬天的还要偷偷摸摸下河去捞鱼,结果掉进湖里冻了个人事不省,醒来就变了个样子。不大爱说话,但比之先前懂礼数多了,不会胡搅蛮缠地非要出门到处去玩,整日里呆在新开出来的小书房里,就守着他那几本书,没日没夜地读。 众人都觉得是白小公子魔怔了,然而白左相对于白玺这种极大的转变甚为欣慰,他觉得白玺终于懂事了,虽然不咋说话,但自己同他说话时,会很有礼貌地起身回话,见儿子对京中一些事也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索性开了一间小书房给他,里头放了几本民间传说的小人书,并一本两指厚的开朝简史。 且,白左相觉得,这小儿子似乎是有些早熟。不过六岁,已然懂得男女有别,平时老夫人会遣侍女送些小玩意给他,他站在三步开外点头就算知道了,头一偏他身后的小厮便十分乖觉地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来。 白左相先前一直觉得自家儿子大约是知道一些男女之间的事的,虽然平日里十分淡然,但是这会儿……白左相宛然一笑,心里暗自想着,白玺果然是不知道,等宴会散了,好好同白玺说一说,男子是不能给男子做妻子的。有玩伴是一回事,为了个玩伴把自己“嫁”出去就不对了。 各人心里有各人的想法,面上是看不大出来,笑意盈盈地落了座,闻裕人还小,不懂大人们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只顾着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直勾勾地看着白玺,东西都没怎么吃。 白玺本来是低着头默默地吃东西,一抬头,就看见一只团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他板着一张脸想了想,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 闻裕得到回应登时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儿,左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 皇帝似乎有些看不过两个小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轻咳一声道:“弄墨,你带爱卿们的孩子去御花园玩儿吧。” 闻弄墨立刻搁下筷子道:“是,父皇。” 想来应该是要商讨前往西北的人选了,他们这些小孩子在这里是不太好。闻弄墨走在一群孩子前头,十分体贴地想。 其实这一群人也没几个,这种明显是有要事相商的宴会,大部分臣子都乖觉地没有带自家孩子前来。闻道是除了上朝走到哪都要带着妻儿的京城典范,白左相带着白玺则是出于对白玺身体的考虑,大病初愈哪能一直呆在家里,总要出来走走。至于其他的孩子,闻弄墨想了想,觉得是他们的爹吃饱了撑的。 其中一个是女孩子,闻弄墨看了她好几眼,直把人家小姑娘看得脸都红了才恍然大悟:哦,花右相的女儿。 闻弄墨觉得无聊,他只想和闻裕去扑蝴蝶抓金龟子,并不耐烦带这些人在御花园乱逛。他转了头想要拉着闻裕偷偷跑路好甩开这些人,猝不及防入眼的一幕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甚至想打人。 闻裕小心翼翼地去牵白玺的手,见人没挣开,兴奋得一张小脸都红了。 闻弄墨:“……?”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闻裕?那个致力于带着我出宫下河摸鱼翻墙偷鸡上树摘枣的闻裕去哪了?现在这个是被谁附身了吗?笑得这么…… 闻弄墨想了想,没想到好的形容词,索性一言以概之:一言难尽。 偏这还不算完。 闻裕小声喊他:“白玺哥哥。” 闻弄墨:“……” 闻裕你过来!你他娘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我认了个哥哥?你他娘还记不记得你是我哥哥?! 闻弄墨感觉自己可能是溜出宫去的次数太多,时常在市井之间同闻裕厮混,这会儿自己作为东宫太子的涵养被他抛到脑后,简直想撸袖子上前把闻裕按在地上揍一顿。 好在白玺有点自知之明,不让他乱叫:“别这样叫我。” 闻裕想了想,道:“那……白哥哥?” 白玺道:“不可以。” 闻裕又道:“小哥哥?” 白玺一愣,皱眉坚定道:“不可以。”还不等闻裕再想些什么其他的称呼,白玺便道,“你直接唤白玺就好,不必称呼我为哥哥。” 闻裕似有所悟,转头看了眼不远处黑着脸的闻弄墨,压低声音自以为小声道,“你不用管他的,他一直这样。要不,他不在的时候我叫你哥哥?” 白玺道:“不是太子殿下的问题。你为什么非要叫我哥哥?” 闻裕愣了下,然后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脸,小声道:“因为……因为我娘说,叫你哥哥,你就会喜欢我了。我想你也喜欢我……” 白玺道:“你不必如此,就算你不叫我哥哥……”白玺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红着耳根道,“我也……嗯,不讨厌你。” 于是闻裕特别高兴道:“嗯,我也特别喜欢你!” “……”闻弄墨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简直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人。 然而那些孩子十分想同闻裕认识一下,其中一个男孩子自以为“十分体贴”地道:“可是我爹说,媳妇儿都是女孩子的呀。” 闻裕看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爹肯定是乱讲。我娘说白玺哥……咳,白玺可以当我的媳妇。” 那孩子十分冤枉:“才没有。你自己想,你爹的媳妇是女孩子,皇帝陛下的媳妇是女孩子,好多人的媳妇都是女孩子的呀。” 闻裕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于是更生气了,死不承认道:“哼,就不是。我媳妇就是白玺!” 那孩子见说不通,想了想,憋出来一句:“可是……可是媳妇都是年纪小的呀……” 闻裕仰头道:“那我就是白玺的媳妇!”说着抬起两人交握的手,示威似的在他面前晃了两晃。 那孩子哑口无言。 闻弄墨看不过去别人在自己面前卖蠢,冷声道:“你管他俩谁嫁谁,左右与你无关,就不必把手伸得那么长了。” 那孩子霎时间白了一张脸。 闻裕已然五岁,要入宫同闻弄墨等官家子弟一道听学。闻裕听说白玺不用入宫,满地打滚地不想去,闻道被他闹得头疼,直接同皇帝说了这事,皇帝一听觉得不算啥大事,大笔一挥,着白玺为闻裕伴读,二人一道入宫听学。 闻裕听说了这件事,才算是安分下来了。 春去秋来十一载,闻裕已然十六岁了,而白玺,也已经十七了。 闻裕早就不是年幼时的无知小儿,这会儿知道自己小时候满地打滚地扬言非嫁白玺不可的行为在自家爹娘的眼里到底是有多好笑了。但先前那几年已经让他养成了看见了白玺就扑过去挂他身上的习惯,怎么也改不了,也只能在心里唾弃一下自己没用,扑白玺扑得乐此不疲。 上午的课程夫子已经讲完,众人吃过午膳都去了自己的房间休息,白玺自然也不例外。 闻裕偷偷摸进白玺的房间,探头探脑地朝床上望,果不其然,白玺正规规矩矩地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呼吸均匀,明显是睡熟了。 闻裕轻手轻脚关上门,走过去坐在床边,垂眼看着白玺的睡颜。 白玺恍若未觉,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莫名让闻裕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错觉。闻裕摇摇头,想起自己摸进来的目的,一时手贱,伸手去撩他眼睫。 白玺睫毛一阵抖动,颤了几下,茫然睁开眼,没睡醒似的,见了是他,一把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人往下摁在自己胸口,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继续睡。 闻裕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撑在他脸侧,道:“白玺,醒醒,我有事同你说。” 白玺“唔”了一声。 自从熟识以后,闻裕试探了好几次,发现白玺并不会真的讨厌他,顶多装模作样地说他几句,自此在白玺面前可谓是本性毕露,几年里又恢复成小霸王的故态,爬过凤仪宫的梧桐树,偷过御书房的雨前龙井,抢过太子宫的桃花酿。债主上门便无所畏惧地往白玺身后一躲,笑嘻嘻地挨训。 白玺也清楚他是个什么德行,对此却出乎意料的纵容,自己活成了夫子口中的好榜样,把闻裕宠成了上天下地的皮猴子。 这会儿被他强行叫醒,也不着恼,只静静地看着他道:“何事。” 闻裕手撑的有些酸,索性直接趴在他胸口,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手指卷起他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漫不经心道:“听说白左相在给你相看京城的千金小姐?” 白玺虚揽住他,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了?” 闻裕笑了一下:“没什么,恭喜你要成家了呗。” 大中午的把人叫醒,就为了说一句恭喜? 白玺摸了下他头发,道:“不要胡说。我不成亲。” 闻裕道:“为什么不?我听说你爹给你相的是威远大将军家的女儿,长得还挺好看,你爹挺喜欢的。” 白玺反问道:“你喜欢?” 闻裕似笑非笑道:“给你相看的,问我作甚?” 白玺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闻裕不自在地转过脸去,听得白玺道:“我……不会喜欢的。” 闻裕想也不想道:“为什么?你还没见过呢。” 白玺道:“有主了。” 闻裕奇道:“那小姐与人私定终身了?看不大出来,胆子还挺大……” 白玺道:“我说我,有主了。”白玺深深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你说的。” “……”闻裕打了个哈哈,“那时候年纪还小嘛。” 白玺认真道:“可我当真了。” 闻裕:“……” 糟,好像玩大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说“不好意思你就当没听过”?还是“哈哈哈我跟你开玩笑的啦”?感觉不管是哪个答案,白玺都会生气啊。 白玺揽着他坐起身来,低头看他的脸,问道:“怎么办呢?” 闻裕窝在他怀里装死:“……” 我上哪知道去。 白玺继续道:“我只想同你成为……夫妻。闻裕,我心悦你。”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闻裕发顶。 闻裕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