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逍遥身处龙吟大陆,很规矩地端坐朱雀宫,也不想法设法地作妖了,一反常态地处理起朱雀宫的事务来,让习惯了收拾他闯的烂摊子的白虎主啧啧称奇,甚至有些不习惯了。 正巧这一日风和日丽,四象宫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需要他处理,在白虎宫里坐了会儿觉得无聊,索性起身前往朱雀宫,看看他那位惯于上房揭瓦以及蹬鼻子上脸的师兄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白虎主一进入朱雀宫,就被里头安静的氛围震住了,忍不住放轻了脚步,一眼看去,他那位好师兄正伏在案边写着什么。几人从小一起长大,白虎主自认这么些年,给凤逍遥的各路情书他没有一张漏看过也没见凤逍遥怎么着他,于是浑身都是胆,收敛了气息摸到凤逍遥身后,打算看看这丫准备搞什么幺蛾子,以及吓吓他。 谁知漫不经心瞅一眼他写的醒目的标题,魂都险些给他吓飞掉——娘惹,《镇魂使勾搭日记》?!凤逍遥是他娘的脑子坏掉了吗?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给自己找麻烦吗?! 凤逍遥头也没回,写下一句“镇魂使虽然在收魂时很严肃甚至可以说是严厉的,但其实,是很可爱的人呀”才放下笔,单手支额,眼角微弯,笑道:“又有什么事了?” 白虎主哼了一声,面色不善道:“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了?你写的这些都是些什么鬼?四宫所留书籍是会被后人看见的,你这样一通胡诌,万一以后哪个弟子当了真,遇见镇魂使不怕死地去撩老虎须,你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凤逍遥道:“可是我家小龙女的确是很可爱呀。” 白虎主一听这炫耀的语气就颇为呕的慌,简直恨不得把隔夜饭吐他脸上:“那是风林大陆的镇魂使,不是龙吟的!你能不能长点心?!” 凤逍遥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你也知道小龙女是风林大陆的镇魂使,跟龙吟的不一样。小龙女先前是普通魂使习惯了每日在外任务,你当我们这的镇魂使这么闲?你看看我一百年前就去过风林大陆了,这都一百年过去了,风林大陆的镇魂使都是我媳妇儿了,咱这儿的镇魂使还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连面都没见着,这就是区别啊区别。” 白虎主脸色发青,不想听这人花式狂吹自己媳妇儿,一拂袖走了。 凤逍遥颇为遗憾地伸手:“诶诶,你别走啊……真是,好歹听师兄把话说完嘛。” 说着喜滋滋地重新拿起笔,正准备落笔,心头一悸,手一抖,一大团浓墨“啪嗒”落在纸上,正正好将“可爱”二字盖住了。 凤逍遥抬手将笔甩到一边,闭眼静心感应,神色难看地发现,他的尾羽居然不在泷月身上了。 她怎么了? 事关泷月,凤逍遥简直一刻都坐不住,浑身涌起朱红火焰将他整个儿裹住,强行撕开空间裂缝,直接从朱雀宫传送了过去,还不忘设个法阵将自己的《镇魂使勾搭日记》保护好。 白虎主没走多远,听见动静回身,一见朱雀宫火势冲天就知道凤逍遥又跑了,无奈一叹,没看见似的继续走,嘀咕道:“算了算了,由他去吧,总会回来的。” 凤逍遥一日后才出现在灵剑山守山大阵内,裹挟着的朱火将漆黑的夜色映得亮如白昼,也因此,将眼前的景象纤毫毕现地收进眼内。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横躺着的血淋淋的人,站着的也都摇摇欲坠,身上挂彩,却还不忘攻击守山大阵,阵外的想进来,阵内的出不去,却因为灵石枯竭,只能以自己的灵力供应大阵所需,个个面白如纸,半跪在地上。 乔钰跪坐在支撑大阵的人身后,浑身浴血,明显不是他的,垂着头,揽着怀中人的手臂一直在发颤,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几乎不像个人了。 凤逍遥将目光落在泷月身上。 泷月仰面躺在乔钰怀里,整个人跟张白纸似的,眼眸紧闭,呼吸微弱,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凤逍遥忍不住上前几步。 固守大阵的人面色惊疑地看过来,还有甚者以剑拄地,看样子是要强行上前砍死他。乔钰听到动静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对其他人道:“没事,是自己人。”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于是弟子们收回或明或暗的视线,专心维持大阵。 凤逍遥只看着泷月,道:“她……怎么了?” 乔钰看着他慢慢跪下来从自己手中接过泷月的身体,神情木然,惯常带笑的眼此刻沉寂如一潭死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拨拢碎发。只能垂下眼慢慢道:“她之前……穿的衣裳是绿色的。” 可此刻,已经变成白色了。 乔钰不懂为什么,之前泷月还有意识时也惊惶茫然问过她,泷月只是笑弯了眼,咳嗽了两声道:“我……我现在,不欠你的啦。我……我好想他啊……” 乔钰听了,只感觉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心底漫上一股莫名的恐慌,仿佛要就此失去泷月似的——虽然泷月从来都不是他的。但还是恐慌,不是明知道她和凤逍遥如胶似漆的那种,而是类似于,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乔钰不懂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试着给她传过灵力,可是没有丝毫用处,完全是白费力气。他只能看着泷月整个人越来越白,连一头青丝及瞳孔都诡异地先变成通透的绿色,再化作牛乳似的白,听着她断断续续地笑着说话: “他……怎么还……还不来呀……” “他……他再不来,就真的……见不到了……” “我……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要……跟他说呢……” 而他明知道泷月说的是谁,却也没法安慰他,只能陪她一起干等着。 这会儿凤逍遥来了,先前陷入昏死状态的泷月手指微微一动,眼皮沉重得仿佛睁不开,然而凤逍遥反应很快地小心捧起她的手,轻声喊她:“小龙女。” 泷月动了动唇角,费力地睁开眼,一对纯白的瞳孔毫无焦距地看着他,欣喜道:“你……你来啦……我……我……等你好……好久了……” 凤逍遥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些别的什么,最后只是道:“我来了。” 泷月被他捧着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食指,躺在他怀里嘴唇苍白地笑:“我……我之前跟你说的……一定……要记住。你……你应过我的……别……别忘了……” 凤逍遥“嗯”一声,平时跟个话唠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嘴此时像是忽然成了闭得死紧的蚌:“不会忘。” 泷月放心地合上眼,轻声道:“那……那你一定……要记得等我哦……在……华沂池边……我……我……等我呀……” 勾着凤逍遥手指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开始消散成点点白芒,流光似的散去人形,化作一卷打开的画轴。只是,那幅画上,一片空白,再不见当初那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青衣少女了。 值此时,守山大阵破,阵外楼家来不及欣喜,便被前来支援的以碧霄为首的丹云派弟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凤逍遥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怀里抱着个空白的画轴,木木呆呆地,直到碧霄在他跟前站定,也不为所动。 碧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死了?” 凤逍遥茫然抬头,目光呆滞。 碧霄微微皱眉,道:“凤逍遥?” 凤逍遥张张嘴,感觉自己应了声“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碧霄见他如此,眉头皱的更深了:“小师妹同你说了什么?” 小师妹? 哦……对,对,她是有好多个师兄来着。 凤逍遥脑子一片混乱,张了张嘴,终于有了声音:“华沂……等她……” 说着抱着那空白的画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碧霄看着他这副样子,感觉不是很靠谱,道:“你能飞升?” 凤逍遥呐呐道:“我……一百年前,就能了。” “……”碧霄只觉得这人简直是有病,于是一摆手道,“那你去华沂等她吧,别浪费时间。” 说着抬手一指他怀里的画轴,那画轴便直接融化成一滩水,化在了凤逍遥怀里。碧霄道:“她有自己的身体。”说完顿了顿,掏出一根火红的长羽递给他,“你的。”然后走了。 凤逍遥眨了眨眼,手里捏着自己送给泷月的朱雀羽。那朱雀羽因为回归到主人身边,没过多久化作一道红色流光融入了他体内。 凤逍遥感觉自己又重新完整了,闭了闭眼,再睁眼,已经站在了一条奔腾不息的金色长河面前。 于是他木然地想:哦,我飞升了。 一名女子站在他身后,冷冷道:“终于来了?” 凤逍遥慢慢转回身,入目是一名长相精致的女子,脸部轮廓很柔和,只是此刻表情不太妙,一头雪白的长发跟要炸起来似的在她身后披着,琉璃似的眼睛里满是恼怒。 凤逍遥茫然道:“你是谁?” 女子冷哼一声道:“轮回司,玉无瑕。” 于是凤逍遥“啊”了一声,热切道:“你就是大小姐是吗?泷月呢?她现在是不是在华沂池?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女子“哦”了一声,道:“现在还不行,你得先认祖归宗。”玉无瑕慢条斯理道,“你本来是梧桐乡朱雀一族族长幼弟,比你七侄儿年纪还要小一些。朱七下界磨砺神魂,一不小心把你带了过来,一不小心又把你丢了,老朱雀找上门来,险些将我这轮回司给拆了——先算你账上。后来得知是朱七犯的错,又险些将你那七侄儿给拆了——被泷月二师兄给拦了。好不容易等到你修为足够,可以飞升了,你偏偏逗留下界不愿飞升,于是险些将你刚飞升一百来年的师尊给拆了——没有人拦,于是你师尊鼻青脸肿地又给我打了一百多年的工。你哥哥现在就在轮回司外等着,所以,你要先去一趟梧桐乡吗?” 凤逍遥呆若木鸡地听着,半晌才道:“我师尊没事吧?” 玉无瑕淡淡道:“死不了。” 于是凤逍遥放心了,道:“哦,我去华沂池。” 玉无瑕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你胆子还挺大的,居然选择直接见家长?” 凤逍遥道:“我说了要在华沂池等她的。我应了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玉无瑕定定地看着他道:“你可以先去梧桐乡,她醒了我自然会告知于你。” 凤逍遥摇头道:“谢谢大小姐好意,可我想让她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 玉无瑕道:“得了吧,你哪里是人?” 话虽如此,但还是带他去了华沂池。 于是,华沂池边又多了一尊望妻石。 于是,隔三差五地,凤逍遥就要挨一顿揍——泷月那八个师兄师姐,除了闻裕还在下界轮回修补魂魄,每个都来华沂池揍过他。其中以常年呆在华沂池边的三师兄司墨下手最为频繁。 白虎主飞升了,过来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丫不回去就不会通知一声再飞升的吗?! 他师尊来溜达了一圈,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丫就不知道对自己媳妇儿好一点吗?! 等的时间太长了,也就不知道等了多久——司墨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两位轮回使雪时晴以及白非夜内部消化在一起了,五师姐应如新生了个孩子,轮回使梦千棠在下界找了个对象回来,他的大侄儿朱雀衍娶了桃花源的四小姐玄滟…… 而凤逍遥,日复一日坐在华沂池边,看着池底沉睡着的人。 终有一日,苍天怜他,泷月醒了。 凤逍遥屏住呼吸看着泷月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惊喜道:“凤逍遥?” 于是他几百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来,将她拥进怀里死死搂住,轻声笑道:“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