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六年,大明王朝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话说离岭南戴月林西南方的千里之外,有一座卧虎城。这座小城地处偏僻,三面环山,起初只有近千余户人家。到了南宋灭亡时期,许多江南一带的商家巨贾,文人墨客为了躲避战乱,都拖家带口地迁移到了此处。他们在此处发展商业,播散文化,在近百年的时间,让这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变得欣欣向荣,人口倍增,加之卧虎城本地的民风又极淳厚,所以全城的百姓甚为殷富。 卧虎城的西郊有一个湖名为镜明,湖如其名,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像一面明镜。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风景如画,吸引着许多游客前来游玩。 镜明湖的西畔,有一座酒楼名曰春雨楼,夺得天时和地利,每日都是生意兴隆。 正月里,北方还在飘着白雪,岭南这边已经东风拂面,春意融融。 镜明湖畔杨柳成烟,杏花如云,花香醉人,天空中春燕飞翔,早莺争鸣,湖面上野鸭成群,鸳鸯戏水。 春雨楼的东厢房里,程盼儿看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有些手足无措。这些菜肴做得太精致,每一样都像工艺品,弄得她都不知道要怎么下筷子。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男子,是她的二哥程筑。程筑看她的呆样,觉得又好玩又好笑,笑道:“盼儿,这些都是春雨楼的新菜式,我的特地带你来品尝的,你快吃。” 程盼儿看着放在桌子中央的“花开富贵”,薄薄的肉片裹着生粉炸得金黄,接着再染上红色的果汁,巧妙地拼凑在一起,像极了一朵绽放开的红牡丹。看了许久,还是有些不相信看着程筑问道:“二哥,这真是菜吗?这明明是花啊,做得真好看,都舍不得吃了。” 程筑笑道:“这就是拿来吃的,你试试。”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色的“花瓣”放到她的碗里。 程盼儿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晓冰,道:“晓冰,你别站着,坐下来一起吃。” 晓冰年龄比程盼儿小一岁,自幼丧母,父亲是程家的花匠,五年前过世,成了孤儿的她自此就一直跟在程盼儿的身边。主仆二人感情甚笃,程盼儿到哪里都会带着她,把她当妹妹。晓冰见程筑在场,不好乱了规矩道:“小姐,我,我是下人,不可以和主子一起吃饭的。” 程盼儿道:“这是什么话,我们经常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怎么现在又不可以了?” 晓冰看了看程筑。 程盼儿会意,看着程筑问道:“二哥,晓冰可以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吗?” 程筑其实挺喜欢她们超越主仆的姐妹之情,笑道:“你说了算。” 程盼儿笑道:“谢谢二哥。”说完看着晓冰道:“快坐下来吧。” 晓冰欣喜若狂,笑道:“谢谢小姐,谢谢二少爷。”说着坐在程盼儿的身边。 程盼儿替她用茶水冲洗好了餐具,又夹了一块“花瓣”放到她的碗里道:“你也吃吃看。” 晓冰笑道:“谢谢小姐。”说着拿起筷子夹起“花瓣”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店小二小诺又端上来一道“金玉满堂”,对程筑笑着问道:“程二爷,有好菜,要不要好酒啊?” 程筑问道:“杜康酒庄的神仙醉有吗?” 神仙醉是由鲜果酿制而成的美酒,腴而不腻,淡而味永,无论喝得多醉,恰似春天人倦欲眠,懒洋洋的,只有甜美,而无烦躁,色香味三者俱全,是美酒中的极品,是杜康酒庄的镇庄之宝。 小诺笑道:“当然有,这春雨楼什么时候少过杜康酒庄的酒啊!” 程筑笑道:“来个两瓶。” 程盼儿阻拦道:“一瓶就够了,二哥,我不喝。” 程筑笑道:“这酒是鲜果酿成的,很不一样哦。” 程盼儿道:“再不一样也是酒啊,我不喝酒。” 晓冰禁不住笑了笑道:“二少爷,小姐是滴酒不沾的,一沾就醉,你忘了?” 程筑经她提醒才想起,十三岁那年,程盼儿误将白酒当水喝,不慎喝醉发了酒疯,闹了一场,自此后她一听到酒字就变色。 程盼儿看见程筑嘴角的笑意,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喝醉酒失态的样子,这可是让她一直都想抹去的黑历史,脸色泛红撅着嘴道:“二哥,不许再想了。” 程筑假装不明白问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程盼儿嘟嚷道:“好难看嘛,不许再想了,我最讨厌酒了。” 程筑笑了笑道:“喝醉酒就发酒疯,又不是酒的错,是人的问题,你讨厌它做什么。酒这东西,要懂喝才有味,你说得那些喝醉发酒疯的人都不是在喝酒。” 晓冰好奇问道:“二少爷,不是喝酒是什么呢?” 程筑笑道:“是如牛喝水。” 程盼儿和晓冰都笑了笑。 程筑对小诺道:“来一瓶杜康酒庄的神仙醉吧。” 小诺笑着应声退出房间。 程盼儿看着“金玉满堂”,玉色的鱼丸和用油炸得金黄色的肉丸相互交叠着堆积在白菜的叶子上,像一座小山,笑道:“这道菜应该叫金玉如山啊!” 程筑笑笑,道:“如山也好,满堂也好,好吃就好。” 程盼儿笑道:“说得也是。” 小诺送上神仙醉,又上了一道“比翼双飞”,这是两只烤得金黄的乳鸽,摆放成展翅高飞的样子,盘子的四周再用面团做了几朵白云,咋看之下,真像两只金鸟在天空飞翔。 程盼儿放下筷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程筑见她一脸痴样,笑着夹了鸽子翅膀给她吃。 程筑一边品尝着神仙醉的美味,一边看着程盼儿吃美食。这是他很喜欢做的一件事,看程盼儿吃东西,是一种享受。 只见她正襟危坐,左手扶着瓷碗,右手拿着翠绿色的竹筷,眼神明净,专注着看着菜肴,看到喜欢吃的,双眼发亮,用筷子轻轻地夹起一块,慢慢地送进自己的小嘴里,安静的咀嚼着,就像兔子吃草的样子,只不过是比起兔子吃草,速度慢了许多。吃完了,满脸都是满足,看得程筑心里也是幸福满满,同时也颇为内疚。 他们两人有共同的父亲程子房,却有不同的母亲。程筑的母亲苏凤琴和程盼儿的母亲姜女都是妾侍。程筑的母亲苏凤琴受宠,嚣张跋扈,甚至还趁程子房不在家的时候将怀有身孕的姜女赶出家门。姜女流落到城外栖霞岭的木清庵,被住持晓镜师太收留,生下程盼儿。后来程子房将她们母女找回,但姜女却心灰意冷,坚决不愿意再回程家。程子房只好在城南买了一个小院给她们母女居住。这一住就是十五年,三年前姜女病逝,程盼儿回到程家,苏凤琴对她依旧苛刻,幸好程盼儿生性达观,不像母亲姜女多愁善感,是以日子还不算难过。每每想到这些,程筑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 程盼儿吃着有些遗憾道:“只可惜四哥有事不在,我真想让他也吃一吃。” 程筑笑道道:“这还不容易,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来,只是每次约他吃饭,他都找借口推辞。” 程盼儿道:“这你也不能怪四哥的,他说过,不想和程家的人有太多接触。” 程筑笑问道:“你不是程家的人?他怎么老是护着你,对你那么好。” 程盼儿笑道:“我不一样啊,他是我四哥嘛。” 她口中的四哥名字叫云小雀,是她的母亲姜女的好友沁姑的独子。沁姑在丈夫去世后,孤苦无依,就带着云小雀前来卧虎城投靠她的母亲姜女。云小雀自幼体弱多病,七岁那年被一位云游的道人收为徒弟。五年前才回到母亲沁姑的身边,已经是脱胎换骨,学得一身武功。因为他是沁姑所生的第四个孩子,前面三个都夭折了,沁姑就给他取了小名“四儿”,是以程盼儿就叫他“四哥”。他性格较为孤僻,除了程盼儿,很少跟其他人来往。程筑也只是和他有过几次照面,总觉得他有些神秘。 程盼儿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心情很愉快道:“二哥,谢谢你请我吃那么多好吃的。” 程筑笑道:“不用,我还要谢谢你们陪我吃呢?自己一个人吃其实有时候也挺闷的。” 程盼儿道:“我也想经常陪你吃饭啊,可是不行的,要是被你娘亲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程筑面色有些黯然,给程盼儿夹了一只鱼丸,喝了一口“神仙醉”,感到满口醇香,赞道:“这野果子酿的酒和五谷杂粮就是不一样,有种脱俗的味道。” 程盼儿问道:“二哥,为什么这么说?” 程筑道:“这野果子是长在浩瀚无垠的戴月林里,没有沾染俗世的烟尘,纯净无杂质,酿出的酒自然没有俗气。” 程盼儿听得不甚明白,笑道:“再怎么好,我也不喝。” 程筑淡淡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只白玉雕刻而成的麒麟,比小孩子的拳头小了一点,这是他特地为程盼儿挑选的礼物,递给她道:“这个送给你佩戴。” 程盼儿放下筷子接过来细细地看着,温润的白玉麒麟和她白皙的掌心相得益彰。 程筑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你佩戴在身上,一定很好看。” 程盼儿点头赞同,笑道:“真的好漂亮啊,可是二哥,你为什么要送麒麟给我呢?我已经有一只了。”说着拿起腰间系着的一只白色的麒麟。 程筑看着那只麒麟,不禁失笑道:“这也算是麒麟,除了木头是纯白色的比较特别外,雕工太粗糙,就像是小孩子玩的。要形没形,要神没神,眼睛就是一双死鱼眼,哪有一点点上古神兽的样子,你要不说,都没有人知道是麒麟,真是丢了神兽的脸。” 程盼儿直率道:“娘亲说这是灵木麒麟啊,是用灵木雕刻而成的,很灵验的,可以保佑我,她要我一直带着的,我才不会把它解下来。” 程筑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笑道:“你别固执,什么灵木麒麟,哪有这种事,姜姨是没钱给你买好的,才这么说,要是有钱,她不会给你这个粗制滥造的玩意的。盼儿,听话,把它换下来吧,换上这只和田白玉的麒麟,你看,它多威风。” 程盼儿将白玉麒麟放在桌子上,把灵木麒麟握在手里固执道:“我不,我就要带着它,我答应娘亲要一直带着它的。二哥,你拿回去吧。” 程筑看着她倔强的神情,轻轻叹了一口气,程盼儿是乖巧,有时也执拗,他是强迫不来的,只好道:“好吧。”刚要拿起白玉麒麟,已经有人先下手为强了。程筑猛一抬头,母亲苏凤琴赫然站在眼前,咬牙切齿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