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日后皇后再次传召时,若梦便在宣德宫正殿见到了端庄秀丽的赵姜,她并不像若梦想象中那样穿金戴银,相反只随意打扮过,穿的也是寻常衣裙,可那周身自然流露出的优雅淡然气质,令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若梦除以前在悦兮面前外,这还是第一次自惭形秽,这种自卑并不只是来自容貌气质上与对方的对比,更来自一个贫苦女孩对权贵阶层天然的畏惧。 “东宫近侍若梦见过赵姑娘。” “姑娘请起,你我年龄相仿,赵姜小字兰卿,唤我兰卿即可。” 若梦抬眼望向皇后,见皇后略点了点头,便小心说道:“谢姑娘抬举,那兰卿便随奴婢去东宫吧?” “请姑娘带路。” 二人边走边聊,若梦发现赵姜不只相貌气质出众,身上还并无一丝闺阁小姐的娇气,平易近人,言谈不俗。“赵丞相为她取名赵姜,便有希冀她将来贤德能媲美齐姜之意吧?也的确这样的小姐才配得上太子,二人才貌兼备,确堪垂范天下。”若梦心里想着,不由得又一阵心痛。 二人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宫,若梦略踟蹰了一下,还是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陈状元,赵丞相之女赵姜姑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周思齐好多天未见到若梦,甫一见到她,惊讶地问道。 “陈状元乃赵丞相门生,赵姑娘素有闺阁诸葛之名,近日皇后邀她来宫中小住,嘱奴婢与陈状元陪伴她。” “母后让你们去哪?” “太子殿下,既是在下恩师之女,岂有避而不见之礼?待赵姑娘进来之后再行商讨吧?”陈章清忍不住说道。 “那便请她进来吧。” 赵姜一进门便见到两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窗边,一人着黄袍玉带,高贵俊美,另一人着青衫纶巾,风流儒雅,她朝黄袍男子一揖,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平身。” “学生陈章清见过赵姑娘。” “见过陈状元。陈状元手上拿的可是《蜀中缪谈》?” “正是,想不到姑娘也识得此书。” “此书相传是一书生为谋求留京备考之资而作,一经刊印出来便风靡京城,说到此书,书中观点不少倒是与状元的《论时弊》不谋而合呢。” 陈章清听见这话一改潇洒之姿,笑道:“让姑娘笑话了,此书正是在下所作。不瞒姑娘,在下从蜀中赴京赶考,一路跋山涉水,不到半途随身盘缠便被山贼洗劫一空,靠沿途官府与同行举子接济才勉强赶上春试,待到京师时,连住店与去礼部投考的钱都没了,幸赶考途中将这一路的见闻与感悟著成了一书,便是靠会馆中同乡们的介绍售书卖文才得以参加会考,实在是狼狈之至。” “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状元郎才学出类拔萃,虽经历小挫折,但终不至于被埋没,如今不正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么?既已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此后便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时。”赵姜此言一出,众人皆对其才学心悦诚服,闺中诸葛果真名副其实,陈章清更是对此女另眼相看。 “今日既有状元又有才女,院中又有鸟语花香,各位何不去院中以文会友?” “若梦姑娘此言正合我意。不知道太子殿下与赵姑娘意下如何?” 周思齐见若梦兴致很高,便点了点头,赵姜也同意,一行人便往院中走。 若梦将众人领到花园溪边后便张罗侍女们摆放桌椅文案,她见陈章清与周思齐和赵姜攀谈甚欢,便悄然退去,在小厨房为众人准备茶水果品。待她准备完毕,转身正要叫小宫女送去时,便看见一人靠在门边正看着她。 “太子殿下怎么到此处来了?果品茶水这便送过去。” 周思齐并不答话,若梦只看见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朝她走过来,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逼近她之后突然伸出一把扇子,用扇子的柄将她的下巴缓缓抬起,让她的目光与他相接,然后说道:“你在做什么?” “奴婢……正要将果品和茶水送去。” “我是问赵姜的事情。” “赵姑娘乃赵丞相之女,她来宫中小住,由陈状元与奴婢陪伴,并无不合理之处。” “那便由我做主,将她许配给陈状元吧。” “不要!”若梦忙抓住周思齐的衣袖求道,周思齐却趁机抱住了她,她正要推开,却感觉到那宽阔胸膛的颤抖,她突然一阵心软,很想伸手抱住他,可终究没有,却也并不忍心推开他,她感觉头顶有热泪滴下,滴滴渗入她发中,滑在她头皮上,烙在她心上,让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略放开她,用手抬起她的头,她看见他明显瘦了,眼窝下也有青痕。 “你便一定要如此么?” “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周思齐气极,低头正想吻她,却听见她清晰地说道:“奴婢已属意陈状元,望太子殿下成全!” “你说什么!” “奴婢自那日与陈状元于园中偶遇,便已倾心于他,太子殿下虽高贵俊美,但奴婢更爱陈状元风流倜傥。” “风流倜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奴婢知道,蒙太子殿下错爱,但奴婢已心有所属,望太子殿下留奴婢清白。” 周思齐怒目瞪着她,抬着她下巴的手用力捏住她的脸,她痛得掉下泪来,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他再次低头想要吻她,一不注意却被她趁机逃出怀抱。 她跪下,将头抵在地上,说道:“若梦不想一辈子被圈在这宫墙之中,求太子殿下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成全奴婢爱陈状元之心。” 周思齐想扶她起来,却感觉力不从心,她的话句句像匕首般插进他的心里,痛苦令他虚弱不堪,他只有苦笑道:“好,我不会再勉强你。你起来吧。” 若梦这才站起身,周思齐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掏出手帕正要给她擦拭,却见她猛退几步,他讪笑一下,然后轻轻地将手帕放在案板上,终于转身走了。 若梦一下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没有了灵魂,只剩一具空无一物的驱壳。“以后我便是后悔也再无用了吧?我说了今日这些话,从此这个男人便再不会对我有丝毫眷顾了……爹娘,兄长,你们在哪?珠儿,珠儿好想随你们而去……”若梦苦笑几声,突觉若是此刻能够死去,恐怕也好过此后日日心痛。她看见案板上的刀子,那锋利的刀刃仿佛在诱惑着她拿起,她起身正要拿起那刀,却听见小宫女叫她:“若梦姑娘!” 若梦立即回过神来,一边小心地将案板上的手帕收入袖中,一边说道:“你是来取果品和茶水的吧?已经备好了,你先拿去。我洗把手便去。”小宫女点点头,然后便端上果品和茶水出去了,若梦洗完手和脸本想掏出那块手帕来擦,想了想却还是不舍得用,只用袖子随便擦了下便出去了。 自那日后,若梦便每日去宣德宫接赵姜来东宫,原本想接来赵姜之后便悄悄退去的,却总被赵姜和陈章清留下,若梦便只得作陪,四人或赋诗或作画,或两两对弈或探讨朝政时事。若梦总觉得与周思齐有些尴尬,但好在他并未再盯着她看,也确实没有再纠缠她,只每日仍将她喜爱的食物送到周嬷嬷处,她偶尔生病休息时他也会差医女来给她医治,自那日后二人便再未单独相见过,时间长了若梦也能与他如常相处了。周思齐变得比以前沉默了,时常靠着亭子的柱子若有所思,故而大部分时候都是赵姜与陈章清二人滔滔不绝,若梦在一旁倾听,只有时周思齐不注意时若梦便会忍不住一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