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珞在朝中这几日过的甚是无趣。那日入宫谒见皇帝之后,一路随着丞相来到这中书门下,稍不多时,阚武攸便不见了踪迹。一个白面小生,年纪看上去不过比自己还小,可是说话做事却比阚丞相一个模样。 偌大的中书,也就只有这个年轻人让公孙珞感觉还有几分亲近。旁人诸公,皆知这襄王脾性素来毫无正经,也不想多与,纷纷避让。 公孙珞坐在隔间书桌前,屏风左半,斜眼瞧着那白脸书生手执笔墨,连耕不辍已经半日。徒坐了大半日,饶是公孙珞耐着性子看完每日朝列记事,也坐不定了。 公孙珞起身,走到近旁书桌前,看着那头也不抬的年轻人,笑问:“奉台兄,你也写了半日,不累吗?” “不累。”手执笔端来回,那人一心忙于眼前,心无旁骛。 公孙珞看着这模样,不仅觉得如此敬业之人世间少有,想来这人年纪轻轻便入中书门下,确实是出世之才,只可惜和一班半老高官久在,一丝活力也无,无趣得很。 还是不死心,公孙珞又问:“奉台兄,你终日在这中书门下与书为伴,不觉荒废了人间大好时光吗?”奉台摇摇头,未接话,始终忙于手中。 “我看你也到婚嫁之龄,可有钟意女子?”对方还是摇摇头,一眼不抬。 “那你不打算成家之事,便是要与国事日月生辉?”公孙珞打趣道,“你家中老娘见你如此,也到放心啊。” 奉台摇摇头,“家母已经去世,只奉台一人而已。”话落,一篇既成,又开新页,依旧不停地书写。 试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交谈之意,公孙珞自觉无趣,才将将走出这隔间一步,便听身后之人道:“王爷请慢,丞相说过,每日若非公休,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为好。” “那我要出恭也不可吗?”公孙珞回头看了奉台一眼,笑问道。 奉台停下手中动作,表情一如既往正经无恙,只是一张口便让公孙珞有些笑不出了:“王爷昨日出恭一共十四次,而丞相已经命人将害王爷如此的冷茶通通换了一遍,还下令,若是出恭,必须到了午休之时才可。” 话毕,奉台又抬起指尖的笔继续投入刚才,公孙珞闻言心中不觉无奈。丞相如此费心不让他有机可趁,可这百无聊赖之地,一群半老书生实在让人沉闷得坐立难安。 “好吧,好吧。”心有不甘又坐回了原位,公孙珞无心再看朝例记事,胡乱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儿翻翻奏章,一会儿闲看窗外。 奉台写尽最后一字,停笔放下,转头便瞧见这闲散王爷此刻难得静坐面朝南窗看着一方的天空,表情倒是他不曾看过的。几分寂寥又或几分失意。“王爷,快近午休,可以离开此处了。” “噢,这么快啊。”公孙珞回过神来,居然看着窗外过了一炷香之久,神色蓦然间一抹悲痛掩下,云淡风轻地笑问奉台:“你长久待在这中书下,白日与大臣老古为伍,终身大事可莫不是等着作某家快婿?” 奉台摇摇头,并不在意道:“婚嫁之事实属姻缘,若是今生无缘,何处都不能相见。” “噢?”公孙珞听这一言反有些惊奇,“奉台此道可是想的透彻。可是青年才俊,大好春光,也不能白白地深藏在这中书,如何能与佳人相见呢。” “王爷打趣了,我一人孑身,也无父母殷亲所盼,若是无缘也自得其乐。” 公孙珞点点头,“也是,自由做主。”可他却不能了。 “走吧。”两人一道走出了中书。 公孙珞未走几步,便远远瞧见了一人,“奉台兄,今日便到此吧。” 奉台点头一礼转身走远。 不远处的小厮见人走远,毕恭毕敬地上前弯腰颔首:“王爷有礼,太后在宫中等您一同用膳。”公孙珞应下,随其前往。 太后宫中一桌膳食已经摆好,公孙珞上前看到不禁笑问:“母后何时午膳如此丰盛了?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吗?”太后一向简食清静,甚少摆宴铺席,而今日桌上大小盘碟少说也有十来余。 太后未直接应答,只是转了话:“王爷近日在中书觉得如何?” “中书下治井然有条,其中政务往来也有能臣识士,儿臣未能帮得上什么。”公孙珞近几日在中书下确实无事可做,整日除了翻阅别人已经审核过的政务也无别的,只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了。 太后笑而不语,这几日她也派人问过丞相,公孙珞在中书下的表现也清楚不过。“王爷在中书多些见识也是好的,皇上自太子去世以来,朝政多交于中书,其中自是有不少值得你用心。” 公孙珞笑应下:“母后说的是。” 母子二人就席坐下,只是这桌上却有三副银筷,公孙珞有些好奇:“母后还有贵客?” 太后吩咐一旁婢女“将人请出来吧”。 不多时,一女子便随婢女走出了帘幕,公孙珞眼睑扫过,虽不识此女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臣女姚汝雪见过太后,见过王爷。”声音冷冷清清,其中不闻喜色,姚汝雪行礼垂首,姿态落落大方。太后心中很是满意,温润笑声:“不必多礼,就座吧。” 公孙珞并无过多反应,只是礼节性颔首,刚才还在脸上的笑意已经消散。他早有所料,太后不久就会有所动作,心中虽无厌恶也是不喜。 三双银筷放置已定,太后和王爷早已坐下,只剩一个离公孙珞很近的位置。姚雪汝站在一旁有些迟疑,公孙珞目不斜视也不在意,于是她俯身对太后一礼:“太后,臣女请罪,因近来偶感风寒,几日前才痊愈,仍感不安。请允臣女还是坐那旁的位置吧。”说着用手示意了一边空位,恭敬有余又不失礼数。 太后睨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公孙珞,见姚氏女落落大方仪态端庄,对璃王也不卑不亢,点头同意她坐了离他稍远一些的位置。 席间宫女上前为太后夹菜,也忍不住偷瞄了几眼丰神俊朗的璃王,又快速地低下了头。姚汝雪也注意到了几个宫女对璃王的眼神,默不作声,对此事恍若无睹。 太后开口道:“汝雪不必拘礼,哀家今日见你一面也是早有耳闻,满京第一才女姚氏,姚太傅真是家教有方啊。” 姚汝雪有礼回话:“太后过奖,家父和汝雪都惭颜。” 太后眉展颜笑,越看越觉得满意。姚氏女名冠京城,刚一及鬓,门客都纷纷下帖求娶,今日她特意把人叫入宫中也是为了璃王。 只是,公孙珞自坐下之后,脸上虽擒着淡淡笑不再开口。太后扫了一眼公孙珞,对上他的眼神,只见其神情一脸无辜状,心下叹气。璃王性情外柔内刚,骨子里的执拗是拉不回来的。 公孙珞自是知道太后今日之意,只是他现今还无意成婚,也不愿意随意听从了他人。无论太后表情如何,公孙珞也只笑不应。 膳后,太后便感觉乏了,挥挥手对着公孙珞道:“哀家乏了,你领着汝雪在宫中走走。”又转向姚汝雪道:“你日后若是无事,也可进宫来陪陪哀家。”太后对姚氏女是极为满意的。 姚汝雪对太后一礼回道:“谢太后,能进宫陪太后是臣女的福气。” “母后静安。”公孙珞应下,目送侍女扶着太后走入后殿,一旁姚汝雪也福身恭送。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太后宫中,公孙珞走前,姚汝雪跟在后面。走过回廊,路过园中荷塘,天色不巧下起了淅淅沥沥小雨,这雨来的突然,也不及避让。公孙珞看了眼百步之外的湖心亭,转头说:“去避避雨吧”。 姚汝雪点点头,紧跟在后来到亭中。 只是转眼,刚刚还是小雨的天,便成了滂沱大雨,雨滴束束地打落在塘中荷叶上,雨声不歇。下大雨,园中又无宫女太监,也无法找人过来。 二人皆不说话,站在湖心亭中等雨。公孙珞看着远方,也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雨,眉心一动转身道:“不如姚小姐在此等候,我去寻人。” 可是雨势丝毫不弱,若是这样走出只怕会全部淋湿。姚汝雪看了眼迅疾的大雨,开口:“王爷还是等等吧,急雨不长,不定一会儿就散了。” 公孙珞不说话,只盯着姚汝雪的眼神看了一会儿,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顺着他的眼神,姚汝雪扫向了一边的花台背后隐约的有人。公孙珞上前离近了些道:“小姐也已经明白了吧。”太后虽去歇息了,跟着两人的还有她安排好的太监,璃王态度冷淡,并不代表太后放弃。 “姚小姐若是配合我,你我二人也不必久困在此,也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公孙珞压低音量说话,他对姚汝雪无意,也看出来了她也对自己无意。 姚汝雪自是明白了璃王,彼此皆是不得已而为之,点点头,“我配合你。” 公孙珞一笑,提高了声,“还请小姐稍作等候,我去找人取伞再来接你。”说着就要向亭外走,姚汝雪一下伸手拦住了他的衣袖,故意有些着急道:“可是王爷,这么大的雨,一出去就会被淋湿的。” 说着,扫了眼花台后面,那暗处的人动了动,有些慌了,这要是主子淋了雨,太后总管还不得怪罪死。 “无妨。”公孙珞看着远处人影一路小跑,慌忙走了。 两人配合故意急坏躲在暗处的小厮,不一会儿就有人远远地打着伞,唤着“王爷”走进了。 “多谢小姐配合。”公孙珞对着面前的人笑着谢道。“我也该谢王爷。”姚汝雪回礼。 小厮上前寻到两人,又是赔礼又是请罪,公孙珞摆手道:“先给小姐撑伞。” 本来上前先给王爷打伞的小厮又退到姚汝雪身旁。姚汝雪也不作推辞,而转言道:“多谢王爷,雨势太大,臣女还是早些回家,还请转告太后。”最后对着公孙珞行礼,便转身离去了。 等到太后问起太监璃王和姚汝雪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作孽啊。” 她明白璃王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