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四亮,昼如明珠,马车一瞬不歇地疾奔在盘曲迂回的山间。 穿过树林明灭间,一缕阳光从枝叶间隙穿过,透过车窗,洒落在芸珠侧脸上。 一路行程不歇,她与左靖骁更是无话可说,便闭上眼思虑起往事。 身下的车轮碾压,发出阵阵声响,那光束照射在她的脸上又随着马车的移动变换位置。 哪怕闭着眼芸珠也能感受到一旁人的气息。她与左靖骁之间不知为何,总隔着千山万水,虽同处一处,也无差别。 左靖骁自出发后一直捧着一卷旧书研读,眸光一瞬不离书面。对于锦州,左靖骁知之甚少。太子还活着的时候,曾多次对他提起此地,但每次内容都是偏倚不全、半隐半现,似乎是有什么不愿多说。 太子留下的这本关于锦州的旧书,里面虽详细记载了锦州百年来的历史变换、大小商帮起源,却对二十年前声名鹊起的锦州商会含糊其辞。 如此重要的一章,却被几句话寥寥带过,再无更多。 心中升起诸多疑点,左靖骁又翻开了一页,只不过令他有些意外了——书页完整齐放,字迹清晰明辨,却有几字:“江氏又失一女后,其商逐渐萧条,主无心经营,遂转手于人。” 又?在看到此字后,左靖骁有些迟疑了,抬起目光望向对面的芸珠。 她自小走失江家,直至十五六才被寻回,左靖骁当然是知晓的,关于江府消息也没有和她年岁相仿之人。 正思索着,帘外小厮开口道,“侯爷,前面有家驿站。” 左靖骁合上书卷,朝着外面说,“停车。” 思绪还停在刚才,目光未收回看着芸珠,睨了半秒,才开口,“夫人下车歇息吧。” 芸珠睁开眼,见左靖骁等着自己,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走下车去。 此处离锦州还有一段距离,来往行人却不是很多,驿站前三两匹马,几个商贩模样的人穿着打扮却十分显眼。一身蓝白相间锦袍,头戴披纱深巾,说着一口异域方言,正叽叽歪歪地争执着什么。 左靖骁看了一眼这几个异服人,也当寻常路过,正提步迈向前去,不想那伙人其中一个看见,恰巧转身拦住了他。为首的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话,问“你知道、锦州吗?” 左靖骁脚步停下,幽深的目光打量着来人,默不作声。那人又问,“你是京都来的吧?” 芸珠走在前面,快进驿站却发觉左靖骁未跟上来,又折回了几步。看见左靖骁身前站的是刚才的商客,未多想,正准备开口时却看见左靖骁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变,两道俊眉立起,回话面前人十分冷淡,“与你无关”。正准备迈开脚步,却又被拦下。 芸珠发觉不对,停下了脚步,隔着七八丈距离不敢妄动。 左靖骁面露不悦,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人,“让开。” 对面那人置若罔闻一般,又问,“你可是左、……”此话一出,旁边几个蓝白袍也停了争执,几人渐渐看了过来。 “你是何人?”左靖骁看着蓝白袍子问道。那人听懂了问题,笑笑,转身对着同样蓝白袍子说了一串,那几人很是兴奋地回应,看向左靖骁的眼光中更是不敛精光。 “哈哈,我们是岐国人。”另一个蓝白袍子回道,看着左靖骁的眼神充满不善的笑意。 左靖骁平静地看向蓝白袍子,先前那人又开口道,“我们受人、人所托,在此等候多时了。” 岐国人?芸珠心下惊奇,还未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宝剑出鞘声一刹,左靖骁立马闪身到自己面前,一手将她拽入臂中,刀剑“乒乓”作响,驿站顿时乱成一片。 来人早就有所准备,只听那几人中有人用异语喊了一声,几个蓝白袍子散在四方围住了左靖骁,一人手持弯刀高举朝着左侧袭来,左靖骁护住芸珠身体向后一闪,抽出长剑反手刺入来人胸膛。 刀剑没入肉身,只听那人闷哼一声,芸珠霎时睁开双眼,只见正前方鲜血如泉涌出染红剑身,而后左靖骁手臂一手长剑一落,人应声倒地。几个蓝白袍见势,一起出动。 “不要看。”左靖骁一手遮过芸珠双眼,紧紧将她贴在自己身上,脚下左撤一步。芸珠心如雷鼓,感觉到了极度的不安,整个人随着左靖骁移动来去,只感觉不断有劲风从脸庞袭来,刀剑相碰之间发出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 左靖骁一手持剑,另一手护住芸珠,虽是移动不便速度却不减,接二连三抵挡了来人的进攻。几人合力上前,也无法打乱他的防守。 一蓝白袍看见左靖骁极力护着怀中的女子,认为是他的弱点,接连出招向芸珠袭来。左靖骁快速出剑挡住一侧,一个回旋。 芸珠被他遮住双眼,心中焦虑更甚,双手颤颤却不停地想要掰开他挡在眼前的手指,“不要、不要”。感觉到她极力的振动,一旁蓝白袍却紧盯芸珠次次使剑刺来,左靖骁顾不得许多,脸色崩紧深眉蹙起,迅速对着来人一伸,原本遮住芸珠眼睛的手掌松开,一剑封喉,蓝白袍又倒下一个。 鲜血飞溅,霎时空气中弥漫出潮湿腥热的气味,有几滴恰巧从左靖骁挥动的剑上飞出,芸珠看到的却是敌人的鲜血,心中惊慌又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蓝白袍子见人又倒下一个,咧嘴对身后的两人骂了一声,十分不甘举剑又向芸珠袭来。 左靖骁只凭一人之力抵挡三人进攻,还要护住芸珠,自是节节退步避让。岐国人素来好武习器,剑法刀法诡谲多端。 芸珠看着左靖骁因护着自己,次次回剑抵挡却难进攻,心中愧疚担忧,自己根本不会用剑,他一人顶三个迟早会抵挡不住。眼前刀剑连连来去,银剑在太阳下闪过光芒,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紧紧被左靖骁固在怀中。 驿站中人早已慌乱的逃得一干二净,此时只剩下他们几人,除了刀剑之声外四周听不见一点动静。 左靖骁扫了一眼四周,眼眸中浮过一丝深光,周身肃起,整个人紧绷的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手中的刀剑越发快起。他不是第一次遇到岐国人,当年和太子出行,路上被袭场景与今天大同小异。 饶是太子,当初也被吓的不轻,可现在怀中之人虽然也身体颤颤发抖,却未曾失声尖喊。左靖骁思绪一顿,俯身在芸珠耳侧低语“抓紧”,而后长臂一揽将人卷进胸膛,用力一蹬廊柱,翻身跃到了三个蓝白袍之后。 眼看马车就在近前,芸珠还未及庆幸左靖骁脱身了三人围攻,蓝白袍又立马攻了过来,左靖骁一语“快上车”立马松开芸珠,又使剑对上三人。 芸珠转身就朝着马车跑去,车上的侍从却没了踪迹。慌乱间芸珠快速跃上了马车,手中拽住缰绳用力一甩,马车倏然动起。左靖骁又刺中一人喉间,回身快速抓住马车后沿,一跃翻上了车。 “你没事吧?”见左靖骁上来,芸珠连忙问道。左靖骁正准备回答,抬眼看见芸珠一脸紧张关切的模样,另一手还握着缰绳,不由心中暗自一笑,脸上表情温和了许多,淡淡道,“没有,让夫人受惊。” 芸珠想起刚才还心有余悸,“若非你反应及时,恐怕我还未觉得这几个人有何不妥。我都不会武功,反倒连累了你”这话脱口就出,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没有再称他为侯爷,左靖骁擦干了剑收好,看着她一双眼睛如墨如泉点点闪动,眼眸俱是一笑。 芸珠正说着,却看他表情却有些不在意,便有些不悦,“你笑什么?”这一质问的语气,连自己也愣住了。 左靖骁摇摇头说“无事”,也未放在心上,正准备接过她手中的缰绳,“还是我来吧,夫人歇一会儿。”一瞬又恢复了平常。 芸珠顿了顿,看他脸色一如往常,似乎未曾把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放在心上,莫名觉得心中一痛。还是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了他,也收住了话不再多说,转身掀开帘子进了车内。 见她倏然无语,左靖骁接过缰绳后,侧头看了一眼,只刚好见到她的裙裾没入帘后又回过了头。 左靖骁一面驾着马车,一面思索刚刚发生的事,也未曾发觉自己惹人不快的事实。 岐国刺客,左靖骁并不陌生了。 整个大梁,如今四海八通商贸繁荣,自然也少不了放松对外往来商客的控制,难免就有这样的事发生。早年他随太子到各州巡访,便有地方官吏和商帮雇凶杀人之事。岐国刺客便是专职接受雇佣杀人的一种。因其身份特殊,又有朝庭下发文牒护商之策,长此以往就难以排查。 即使杀了人,按照大梁律法也无法给予定罪,只得遣返。 不过,岐国刺客也因此价格不菲渠道隐秘,一般的朝廷官吏未必能有权有势既能找到,还能雇得起这么多人。竟然有人如此怕自己去锦州,左靖骁倒是有些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