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腊月,日子就像手中织衣的毛线团,越到后面越是收得飞快,让人还没来得及停下来理一理,就已经看到了尽头。 春节就近在眼前,苏公馆的下人们也终于从阿玲离开的低迷气氛中走出来。 除夕夜前一日,田婶外出采买归来,整个人都让人能感觉到她心情愉悦,腰板挺直,走路如脚下生风一般,路上遇到谁都忍不住停下说叨两句。 苏玉瑶本坐在客厅里绣荷包,听到动静,等她进了门就回头好奇的问:“田婶,你出门遇到什么好事了吗?瞧你高兴的。” 田婶一听她询问,把布袋递给阿彩拿进厨房,就笑得像皱起的菊花一样走近:“可不是大喜事嘛!” “我刚才出门啊,听到好多人在说,今年和香里组织了游龙活动呢!之前真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差点就要错过了呢!” “游龙活动?”苏玉瑶一听也来了兴趣,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追问道,“真的吗?什么时候呀?” “真的!就明晚!”田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搓了搓手还挺不好意思的开口,“待会儿老爷回来,小姐您能不能帮我们向老爷求个恩典,让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游龙活动费时费力还费钱,并不是年年都能组织举办,苏玉瑶还在老家的时候,长那么大也就见过一次,还是她五六岁的时候了。 但那会儿年纪小,什么都记不清楚,依稀只模糊的记得有很多人跟着舞龙的队伍走街串巷,还有一个大鼓在不停的敲着,再多就忘了,还都是后来听大人们回忆才知道。 沪城富裕一些,倒是不会隔那么久才办一次,但因为都是老百姓们自发参与,出一次就要动员两三百名的壮男,这些人平素要工作养家糊口,自然也没有能力年年抽出时间,所以偶尔隔两三年办一次,偶尔隔五六年。 而且会轮换着来,可能今年是和香里出,明年就换成太合里的。 但每每只要举办,这个活动就总能在游龙夜晚吸引上万人前去观看,不管有钱人还是普通百姓,纷纷嚷嚷,把宽敞的街道挤的水泄不通,连车辆都要绕行。 前一次举办已经是三年前,但田婶描绘起那副激动的场面,还宛若身临其境。 错过这次,等下一次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了。 苏玉瑶听了也是十分的心动,哪里会不懂田婶的心情,就应下:“晚些时候我和满舅说说。” 田婶欢天喜地的道了谢,转身又去找阿彩说叨,一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模样。 再说别人是越到年尾越忙,苏老二却是反着来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都很准时的回家。 苏玉瑶做了饭,等到傍晚的时候,苏老二果然和田生回来了。 席间,苏玉瑶边给他盛饭边和他说起这事,倒没直说是田婶请她来帮忙求恩典的,只说自己想去看,这样一件难得遇上的大喜事,苏公馆的下人们肯定也很想去。 以为要费点口舌,没想到苏老二答应得十分爽快,说大伙都对龙有一种敬畏之心,想去凑热闹沾沾好运很正常。 就是他们保安公司,也接了和香里送的请贴,初二晚要请龙进公司。 请龙进屋这事,苏玉瑶是知道的,在老家的时候,和苏招娣闲聊的时候,曾经听她说过。 普通人或是真的只看个热闹,但越有钱的人越在意时运怎么样,很看重这些,就像开年庙里的头香,很多人去抢,或许平时他们都不信这些,但真到那个时候,还是会去抢。 你若没钱没势,还抢不过也抢不到。 请龙进屋也是有类似的讲究,大伙都认为龙有保佑庇护的能力,请了龙进屋里耍一圈,就能保佑这个家平平安安。 进屋也有头屋之说,向来是村里最有钱有势出得起高价的人家会请。 给龙开光之后,再择一个好日子,龙出游,专门就去那家,东道主要准备好酒好肉,款待去游龙的人员,给龙一个大红包,给所有人发小红包,拿着鱼虾花灯去凑热闹的小孩都有。 再之后才陆续去进别的接了贴的人家。 其实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平衡收支的方式,因为游龙从制作,到后面走街串巷需要放的烟花爆竹,都是村里所有人凑钱弄的。 整个新年里,游龙结束,得到多少红包,最后都会均分给参与的村民,算是补贴。 苏老二答应之后唤了田伯过来,让他吩咐下去说,“明天除夕,家里早一些安排吃团圆饭,吃完想要去和香里看游龙的就去,不想去的,回家也行,但是十二点前一定要回来。” “我马上吩咐下去。”田伯弯着腰退了出去。 苏老二回头又和苏玉瑶交代说:“你想去看的话,记得一定要叫上人一起,别一个人去,到时候街上人山人海的,容易出事。” “嗯。”苏玉瑶表示谨记。 饭后,苏老二上楼回书房,苏玉瑶进厨房,把这个结果告诉田婶,田婶虽然刚刚已经听到,但还是代表所有的下人郑重感谢了她。 苏玉瑶是觉得没什么值得谢的,打发她去忙,站着想了会儿,到电话机旁拨通了钱从安家的电话。 苏公馆离和香里有一小段的距离,游龙活动虽然是七点半才开始,但苏公馆的下人们兴致高涨,第二天三点半就开始准备晚饭,到五点已经吃完又收拾妥当厨房。 然后就殷殷期盼着苏老二说能离开的吩咐。 苏老二也不为难他们,大手一挥,就让他们都散了去,吩咐路上注意安全。 众人一哄而散,苏玉瑶倒是没着急走,她已经和钱从安约好要一起去,待会钱从安会和司机过来接她,然后开车去。 听说游龙的时候,会放很多烟花爆竹,炸开的纸屑纷纷扬扬,苏玉瑶特意戴上一个棉帽。 夜里风大又冷,戴个帽子还能防寒。 钱从安到苏公馆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一个戴着白色棉帽的俏姑娘,帽檐毛茸茸的,越发的柔和了她的贤淑气质,而且也衬得更加的白皙。 俏生生的站在苏公馆的大门前,比之画报里面的女郎也不遑多让。 钱从安突然觉得,棉帽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土嘛。 “阿满!”她降下车窗,挥了挥手喊道。 苏玉瑶一抬头,就看见了钱从安。她今天依旧依旧一副新潮的打扮。 “安安姐!”苏玉瑶走过去上了车。 钱从安给她让了让位置,说:“你怎么就站在门口等,都不知道冷吗?我来了会直接进去喊你的!” “没事的,我刚刚才出来。”苏玉瑶笑了笑说,问她,“你过来的时候,路上看到人多吗?要是人很多的话,车子会不会被堵着不好动,我们要不还是走路去吧?” “你不用担心。”钱从安安慰她,“我们待会停的远一点,再走过去就好了。这里走过去的话,都不知道到几点了,位置都给人家占了。” 苏玉瑶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换了个话题问:“你带了帕子吗?” 钱从安摇摇头说:“带帕子做什么?” 苏玉瑶闻言从袖兜里掏出一条新的小手帕,递给她说:“这是我自己绣的,还是新的,送给你,待会儿放鞭炮的时候,记得要捂住口鼻,不然会吸到很多□□。” 钱从安恍然大悟:“阿满,你真是太贤惠了!想得好周到!” 两人到和香里的时候,刚六点半过,司机送他们到了地方,就打转回去了,此时离游龙开始还有一个小时,钱从安就说先带苏玉瑶在这里逛一逛。 和香里是沪城一条传统的老巷,住的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老沪城人家,很有生活气息。 巷子又长又深,蜿蜒通向不知道尽头的地方,但是窄窄的,两米宽都不到,铺着青石板块,两旁是一扇扇门窗。 钱从安曾经和同学来过这边,路上挽着苏玉瑶的手和她介绍:“我之前来的时候,这些门窗都是关着的,今天大概是为了看游龙活动,所以都敞开了。” 游龙就在这里开始这些,这里的人家大概一点都不急,此时才开始吃饭。 巷子里有红灯笼高高挂起,灯笼下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提前过来这边的看客,屋子里是昏黄的烛火,还有浓香的饭菜和孩子的欢声笑语。 苏玉瑶恍然回到了故乡,但是又不同。 老家门前的路也是又窄又长铺着鹅卵石,但两边居住的人家寂静冷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时候。 这样热闹的时候,大概只有谁家吵架,隔壁都跑出来看热闹才有。 钱从安在一旁懊恼,“我今天应该要带个相机过来的,这里挂上灯笼之后好漂亮啊!” 前边有过来这里采风的记者,脖子上挂着相机,苏玉瑶突然胆子大起来,拉着钱从安飞奔过去,站到那人跟前。 “请问,能用你的相机帮我们俩拍个照吗?” 面前站着的两位少女青春烂漫,眼中泛着盈盈水光,就那样笑靥如花的站在他面前询问,这位记者下意识点了点头说:“可以。” 幽长的深巷,就这样留住了两位少女纯真无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