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掌同席谷在屋外等着,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转为嘤嘤低泣。院外来了个小厮,带着曾夫子,正往这赶。曾夫子虽说也是要到花甲的年纪身体却还是甚好,走得比那小厮还有快。
总算是到了门外,见着两位大夫候在门外,正要打声招呼,却听见屋里头爆发出剧烈的哭声。
余据将自个儿的卷子交给内监时手竟开始抖了,方才面圣的时候不曾抖,写卷子时不曾抖,如今却开始抖了。他知道,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激动。他不敢直视天颜,只能低着头看手中的笔,余光所见是尊贵的金黄,他想,他不只止步于第七名了,他的仕途将拥有一个更高的起点。
他太激动了,不行,不能这样,想想别的。对了,想想酒酒吧,回去得向她说说皇宫可不好看,压抑又森严。但筌都的景色好看,他日后一定带她去看看盛名在外的原山与方河。若他日后外放的话,也要同酒酒好好游山玩水一番,她身体不好,外放时得带上白大夫。
待内监喊了一句时辰到,他才收回神思。想到了酒酒,果然不紧张了。赶紧回神,便是为了酒酒,他也得好好表现。
明明一刻前,他还只是一名隐于筌都权贵,云州才子之下的普通举子,而如今却是大邑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了。他猜到他不会又太差的名次,却不曾想圣上竟会直接将头名给了他。看来圣上与世家的矛盾已是日益深重,不可调和了。他才得了便宜,趁了东风。
余据从安定门出来,阳光照在身上,少年英姿,意气风发,周围是不绝于耳的贺喜与恭维。千里之外,单薄又瘦弱的姑娘,躺在阳光照不到的床上,在亲人的哭声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酒酒听到爹娘的哭声渐渐变弱,看见爹娘的身影渐渐模糊,远远的光那里进来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猜测是曾夫子还是郑曦,她实在控制不住地闭上了双眼,什么声音人影全都消失了,可脑子却愈发的清明。
她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人没见,好多事没做啊。她想把给郑曦的那副“侠女”画完,郑曦见了一定很欢喜。她想和曾夫子说她明白她的坚持,即便狠这世上的不公,就更要奋起反抗,能出一份力便是一份力。她想再抱抱爹娘给他们擦掉眼泪,告诉他们不要哭。她想谢谢白大夫和席大夫,他们真的尽力了。她想见见她心仪的少年郎,将那些还未说出口的情意一一道尽,她以为来日方长,原来真的人生苦短。她还想去给绿云主持公道,然后将她接过来,和腹中的孩子好好安葬。她想将小草儿的尸身找到,同绿云葬在一起,然后每年去看看她们。她还想救救那位撞倒在城门口的妇人,至少不要让她那般生死不知地被拖走。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做不了。人间的爹娘亲人已是不孝,让他们伤心落泪,到了地下,她又如何向小草同绿云赔罪呢?
院外,着急忙慌地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正要跨进院子。便听到满院子的哭声,屋里头的哭声更是声嘶力竭,叫人听着都不好受。再一看,院子里头已是跪满了奴仆。他也跪在了院外,咽下了那句郑曦姑娘同表兄去南山打猎了,一时半会没法来见了。
那年轻的小厮才将将十一呢,小小年纪,只做些跑腿的活。父母健在,吃喝不愁,却是在阵阵哭声中明白了一个人生哲理:原来,一时半会的不见真的会成了此生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