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走回府中的,只知晓自己仿佛失了魂,这一路从医馆走回府的路原本用不了多少时间,她却走了很久很久。
“她既为我妻,我定然是会好生照料她的,亦会竭力留住她腹中的孩儿。”
她的耳畔反复响起高子玦的声音,好似想从这其中找出丝丝缕缕的破绽来证明说话之人并非是他。
可……怎么会不是他呢?
她早已将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尽数刻在脑海,只需一眼便能确认。
青羽还记得自己倚在转角处,无意窥见,却径直映入眼的场景。
她看见他喜形于色,眉目俱笑,看见他双手携着大小不一的药包,看见他步伐轻快地与身后的自己背道而驰。
那一刻,饶是她心头有千言万语欲诉说欲探寻,却只觉腿若注铅,如鲠在喉,她不忍质问,不忍打扰他初为人父的欣喜若狂,亦不忍再往自己心上刺上致命的一刀。
她可以不信任何人的话,惟有他的话,她深信不疑,可如今真相既已从他口中吐露,她却又为何不愿相信了呢?
她想,他应该会寻到极好的理由来和自己解释的,如此一来,她便可用他身负重担,心存苦衷来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继续信他、爱他。
可,真的可以继续吗?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一切都还好吗?”
青羽将才抬脚踏入府门,花花便冲上前来,搀住了她。
青羽回神,望了花花一眼,随即轻笑一声,“很好。”
花花被青羽眼下的模样惊骇得心头一个咯噔。
她是笑着的,笑态依旧温柔,但双唇的血色尽失,双眼的神采全无,就好似丢了六神七魄,只剩一具躯壳而已。
青羽不知自己为何会笑,她并不想掩饰哀伤,但这与情景并不相融的笑意恐怕便是可笑的自嘲吧……
“小姐,我们先回房间。”
见此情形,花花心头已对结果猜了个大概,她强忍住险些便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搀扶着青羽,将她往房间的方向引去。
一进了房间,青羽便欲挣开花花紧紧不放的双手,花花原本不欲放手,生怕她会因步子不稳而跌倒。
但,青羽虽不发一言,静默无声,手上动作中隐约透露的倔强和固执却不容人拒绝。
“小姐,您方才离开后,襄安姑娘来过,我将方才的情形告诉她后,她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她可有寻见您?”
青羽终于挣脱花花的双手之后,便兀自朝书桌方向行去,一步一步,瞧来蹒跚不稳,花花满目心疼,却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于是便未再随之向前。
青羽的步履未停,仍朝着书桌方向继续行进着,只低声回了一句。
“并未。”
“那可用奴婢将她请来府中?”
花花觉着自家小姐向来信任襄安,这般时候,兴许唯有襄安能为她带来些慰藉吧……
“无需。”
青羽简短地应答一声,气息微弱,叫人恍若未闻。
花花立在原地,瞧见青羽落座于书桌前,却再无此前那般英拔的神采,心头当即便涌现出说不出的酸涩。
她偷偷抹去挂在眼角的泪珠,小心地退出房间,又将房门掩好,却寸步不敢离去,生怕青羽会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青羽将摆在面前一叠厚厚的画卷展开,绵软光滑的素纸之上,水墨点染,明暗相映,一幅接一幅跃然纸上的人像,皆是高子玦。
有他峨眉微蹙,愁眉不展的样子,亦有他眉目含情,梨涡浅笑的模样,画中人的神态姿势不尽相同,却皆是她眼中的他,心上的他。
青羽一页页翻阅着这曾出自自己之手的丹青画卷,脑海中难以抑制地重映着她与他的过往。
从初见到相知,从相知到相守,这一路走来,她曾费力回忆的细碎画面,在这一刻尽数涌进脑海。
她翻阅过的每一页画上,皆留下了被泪晕染开来的痕迹,她却丝毫未有留意到。
直至她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她昨日才完成的新画,画里的他静立在红梅白雪之间,笑靥粲然照人,眉目潋滟着柔光。
那是他看她的样子,亦是她当时看到的,他的样子。
她清楚地记得,他二人对望的那一刻,山河颜色尽失,天地惟有彼此交相辉映。
“阿玦,为何要骗我……”
青羽喃喃而语,泪水涟涟而落,全然不觉泪已融了画中人的笑靥,融了他望向她的目光。
她的泪如注倾泻,不止不休,恍然回神之际,却惊觉那幅画竟已被自己的泪水侵染得再看不出形神状貌。
她止住泪,急切地想要擦拭干净画上的水渍,可丹青笔墨遇水便融,饶是她再小心清理,却还是将画中人晕染得愈发模糊难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