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雨竖着耳朵听着前面打饭的几个男职工的话,看着他们每人都一手拿着搪瓷缸,一手裹紧大衣。天实在是太冷了。 “这天气,冻的咧,还好没几天就放假过年了,到时我肯定窝在家不出门。”其中一人紧了紧身上的军绿色大衣说道。 “忍忍,没两天阿拉厂里就发大衣啦!”排他身后的男青年搓了搓手,安慰他,也安慰着自己。 希雨听着无声地偷笑了一下,军大衣还得等两天呢,全厂都无所事事,就被服车间缝纫机声音哒哒响,大家干活都提不起劲,就连最积极的蔡英都是到点就停手,那么积极干嘛,做出来的大衣又没有自己的一套。再积极的人,也都是为自己考虑的。 “也不知道被服车间那帮子小姑娘都在干什么!那么多天了,也不见做好。”最前面的高个子忍不住抱怨。 “可不是嘛哥,小姑娘做不了啥事,可不就放到被服车间给阿拉做衣服去了嘛,谁知道他们连做衣服都这么慢!”天太冷,大家都想快点穿上新大衣,一着急,不好听的话就往外蹦了。但这是罐头厂,最好的工人都是做罐头的,哪怕你是个削皮的,都比别的工种光荣,被分到跟罐头无关的被服车间,可不就让人看不起了。 可蔡英听到这话,不干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同志,你说这话是看不起妇女吗?”她一激动就嚷起来,周围的女职工听到纷纷对这小子怒目而视,害得他不敢看人,将头低下用大衣挡脸,只想赶紧打饭走入。 “出息!”兄弟就是关键时候还让你下不来台。 希雨一直注意着他们几个往哪坐,打好饭就走向他们,一起的蔡英见着不满地咕哝:“他看不起妇女,干嘛要过去啦!”希雨压低声音说:“他们刚刚说桂省多山,你知道吗?”蔡英秒懂她的意思,“咳咳,阿拉不跟他计较!”拉着希雨走到那几个男职工旁边。她们坐下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打算安静地探听消息。 “你小子,吃那么快做什么!”高个子看着那刚刚被女人们怒瞪的小青年。他是这三人小分队的头,名叫柳向兵。几人年纪差不多,他长得最高,而且出手最大方,常给他们带些糖、米贴补贴补,这年头大家都缺衣少粮,米和糖课都是稀罕物,所以大家都感激他,也认为他有能耐,叫他一声哥。 “李胜呀,怕丢人,快吃快撤。”老二赵和平接口揶揄道。 台下,小青年李胜扫了一腿赵和平,滋溜了一大口面,享受地呼了口气,才说道:“我那是及时享受,到了那边,就吃不上这样的面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马上夹起一大口面,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瞎担心!那边可是吃大米饭的。”柳向兵看着他越吃越快的动作无奈地说道。 “哥,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那边山沟沟哪有地种水稻呢?”李胜听到他哥的安慰,一点都没有放心,三两口就把一大碗面干完了。 “哥,你咋知道那边吃大米饭呢?”倒是赵和平听了柳向兵的话,好奇他的消息来源,这些天厂里都在说桂省不好,他知道躲不过,总想听些好消息,但是一个个越说越吓人。 “我师傅,你们晓得伐?”柳向兵卖了个关子,见两人都齐刷刷地盯着齐齐点头,那点子虚荣心被满足了,才继续说道:“他告诉我们,那种水稻,吃大米,收割了以后,就把鸭子赶到田里,鸭子养得可肥了。”他吸了口面,看着两哥们道:“那边啊,好着呢!” 一旁默默吃饭的希雨听到这句话,舒了一口气。总归要搬走的,去西北要么吃馕,要么喝糊糊,桂省好歹有碗大米饭吃,她高兴地扒拉了两口饭。 而跟着的蔡英也是一脸的喜气,小声说:“阿拉是国家的主人,不会吃苦的,再说了,吃苦也不怕,我们就是要去建设桂省的!”她很是乐观。 “真的?哥,你没骗我吧?”李胜半信半疑,又说道:“要是那边真好,怎么用得着阿拉过去支援呢?”他可是听说了,那边又穷又破。 赵和平终于听到了久盼的好消息,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愿意相信:“刘师傅就是见多识广啊,这小地方都知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师傅!”柳向兵说着哈哈笑起来。 “得了吧你!”两人都看不惯他这动不动就得瑟,给了他个白眼,也跟着笑起来。 柳向兵在采购部,前两年进厂后就跟着采购干部刘乐,他机灵,也勤快,刘乐出去采购总爱带着他。当然在采购的时候,压压价,多给个两斤糖什么的,很正常。沪市的的确良衬衣那可是紧俏货,出去采购的时候带个一两件,换点米面白糖什么的不成问题。这也是他能偶尔接济两兄弟的原因。而刘师傅跑的地方多,全国各地包括桂省他都去过,一听说厂子要迁去桂省,高兴得咧,就要跟学徒们说桂省是个好地方。 笑过之后,李胜还是不放心,就把他这些天听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听说那地方,在南边。”看到柳向兵点点头,便接着说下去:“热得很咧!一年到头都没有冷的时候!” 赵和平乐了,“那不是很好?看现在,冻成什么样了!我就想去到没有冬天的地方,腊月里穿得少也不怕。”他工龄短,挣得不多,但全家就他一人是工人,吃供应粮,爸妈兄妹几个可都指着他呢,每月三尺布票,家里几人分一分,哪里还有穿的呢。说着双手捧着碗,面汤还有余温,可以暖暖手。 李胜郁闷,这哪是好事呢,这和平也太缺心眼儿了,急忙道:“那鬼地方太热,蚊子多,而且啊,都是毒蚊子,要是被咬一口,那就中了毒,可是要死人的!”说着似冷似怕得抱住双肩。 这话就吓人了,不远处的希雨听到这话,都哆嗦了一下。 柳向兵脸色沉了下来:“吃完了没有!吃完赶紧收拾了。从哪听来的这些谣言,可别传出去,要是被领导知道了,你就是扰乱军心,可没你好果子吃!”这哥们太不争气了,看不清形势,总想着不去,听到点不好的话,就当做大事,拿来做逃避的挡箭牌,不就是热点有蚊子嘛,有什么大不了了。 听到这话,希雨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柳向兵,这人可以啊,有消息渠道,还对形势认识如此清晰。一看过去,一个一米八四的平头大小伙,一脸的刚毅沉着,其他两人在他的气场下,匆忙收拾碗筷,跟在他后面走了。说怪话的李胜则一脸心虚地落在最后面。 见他们都走了,蔡英才重重地拍下筷子,不屑地哼了声:“逃兵!还看不起阿拉妇女。叛徒!” 知道蔡英这种积极分子最见不得人不积极,消息也听完了,希雨便拉着蔡英说:“快收拾一下回去缝大衣了,可别让别人看不起阿拉被服车间。”蔡英一听,便像打了鸡血似的,风风火火地往车间去了。 在李胜的言论刺激下,车间的妇女们都干劲十足地完成了大衣生产,发放下去后,厂里也就直接放假了,说是没有生产任务,早点放假,安心过年。 或许,这是最后一个在沪市过的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