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素悦介绍小叔子陈载昌进厂的时候,也介绍了同样初中毕业的外甥女张希雨进厂。正巧被服车间有个女职工怀孕了,休假回家,张希雨就顶进去了,做了临时工。 此时的张希雨躺在一张一米二宽的床上,上铺的人翻来覆去,吵得她也睡不着。这是罐头厂的职工宿舍,两层的小楼,规规矩矩,没有多余装饰,每层楼8间宿舍,一间住8个单身职工,摆4张上下铺的床。平日下了工,大家都住这里。即使是周末,白天回家,晚上也回来住。六十年代的沪市,房子紧张得很,家里孩子多就没法住了,都是几个兄弟或姐妹挤一床。张希雨跟奶奶、妹妹住一屋一床已经很多年了,三个人挤在一张一米五的床板上,都翻不了身。在这里,尽管8人间,但有一张自己的床。而且家里也希望腾点地方出来。 翻来覆去的是李玲,思来想去的她是彻底睡不着了,干脆坐起来,在黑暗中说了一句:“我才不要去山沟沟!”“干嘛呀,你不睡,还不让人睡了?”一道不客气的声音传了过来。希雨听出来了,是黄华华说的,整个车间里,就数她长得最漂亮,细眉弯弯,双眼又大又明亮,重要的是身材好,前凸后翘的,声音又细又亮,希雨时常想,自己要是能有她这么漂亮就好了。 李玲被怼了回去,但又觉得迁厂是大家的事,她黄华华就不可能不担心。就她那样的,怎么会进山受苦?于是张口就刺道:“别说你不担心,你能受得了那山里的苦?”黄华华确实受不了苦,在想个法子怎么留在沪市,不像李玲,只会干着急。“你管得着嘛!”不想跟这种脑子简单的人说话,黄华华转了个身,把被子盖得严实了点。 迁厂的事,大家心里都担忧,但不会像李玲一般咋咋呼呼的,都不出声。“反正也睡不着了,说说大家是怎么想的吧?”李玲心里烦躁,直接开口问宿舍的其他人。 如此正中朱霞下怀,她想打听大家的心思,好做打算,主动说:“我啊,看情况,大家都去,我也就去,不去,我也不去。” “哪能不去呢,前些年迁厂的,不都去了?”年纪最长的王明丽叹了口气。 年纪最小的蔡英早就不满了,听到有人说要去,立马开口:“就是啊,我们是dang培养的,要服从安排,别想做逃兵!”希雨是和蔡英一起进厂的,两人都是临时工,蔡英一直想尽快转正,觉得要是表现积极,肯定能转正,而且这个年纪的人,最有激情。 “小丫头,想转正你积极点没事,可不要把大家拖下水。” 不是每个人都像蔡英这么想,杜兰兰听到她的话,便嗤过去。 蔡英被戳破心思便捎上同为临时工的希雨:“希雨你说,是不是应该服从安排?” 猛然被点名,希雨蒙了一下:“啊?”转头看向蔡英的床铺,一团黑,才回过神来,不好说不服从安排,还是低低地应了声:“是。” “哼,一个临时工,想去人家说不定还不要呢。”住惯了繁华之地,再进山,那可真是要命了,最后出声的余芳讥讽了一句。 宿舍这下噤声了,8个人各怀心思。 第二天一大早,每个人都起来收拾东西回家了。希雨把两个自己缝的发带放到包里,打算带回去给妹妹和妈妈。黄华华看到她手里的发带,惊艳了一下,但一想也就张希雨一个小临时工只能拿到自己那剩下的布料,也就不在意了。拿剩下的边角料做点自己的东西,大家心照不宣。 “你个小瘪三,看我不打死你!”“啊——”刚到楼下希雨就听到家里鸡飞狗跳的声音,一准是妈妈在教训小弟。 “是不是偷吃糖了?你姐上个月买的糖,昨天明明还有大半罐,说,是不是你干的?一个人能吃那么多?是不是分给哪个人了?” “我没有!” “还嘴硬!”女人气急,一把抓过一个10岁的小男孩,挥起鸡毛掸子,“啪——啪——” 希雨开门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姐——救我!”小孩眼尖,立马搬救兵。 两姐弟感情素来要好,便帮忙求情:“妈,别累着您了,大冬天的穿那么厚,希杰他也不疼。” 看到女儿回家,张母神色缓和了些,刚刚打了好几下也解气不少,遂放过了这猴子,对希雨说,“你是不知道,大半罐糖,他一天就折腾没了。” 在这个买糖要钱又要票的时节,哪家也容不得孩子浪费。张家如今有希雨临时工30块钱的补贴,日子松了些,以前只有张父在橡胶厂做修理工的时候,一个月42块钱的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希雨从包里掏出两条发带,在张母面前晃了晃。发带一条是淡蓝色和白色相间的,一条是淡蓝色镶白色边的。这年头,布料就基本只有蓝、白、灰几种颜色。车间里大块布的边角料都轮不到她拿,只有琐碎的才没人看得上,她这个临时工才敢拿。也亏得希雨手巧,有耐心,琐碎的布也能缝出花样来。张母一看,眼前一亮,一把抓过来,嘴角一咧,“真好看,从哪弄的?费不少钱吧?” “妈,我自己缝的,厉害吧!” “我姐的工资不都您拿着嘛,哪有钱买呀。”刚脱身的希杰觉得老妈老糊涂了。 “也是。这两个都是我的?”张母喜欢得紧,迫不及待就要扯下胶圈,扎上发带。 “指定你和我妹一人一个。”希杰一看就看出来了,他就是这样,见着好的,都想要了。 “噢,对对对!我们家希晴戴上这发带,可是这片最漂亮的小姑娘了呢!”张家三个孩子,希雨是老大,希杰老二,还有一个小妹7岁,奶奶带出去玩了。 张母回房扎发带去了,希雨去厨房准备午饭,低声问着希杰,大半罐糖去哪了。希杰遮遮掩掩,跑出去了。 “小雨你看这样好看不?”张母一手拿镜子扭头照看发带,一手放在发带上摸了又摸,美滋滋地想着一会去楼下转悠一圈,看羡慕不死那些个小姐妹们。 做女儿的哪能不知道当妈的心思,一个劲地夸:“我妈是这片最漂亮的太太了。” 张母听了,一阵咯咯笑。 “怎么又跑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希雨高声喊道。 “小雨啊。”一道女声传来,希雨转头一看原来是小姨唐素悦和姨夫带孩子过来了。唐素悦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看看大姐,也带点东西过来贴补一下,毕竟以前大姐姐夫挣钱养家还供她读书,现在才能凭着文化当上厂主任。 “我刚下楼,遇到小姨和姨夫了,就带他们上来了。姐,你看,咱们不缺糖吃。”说着摊开唐素悦带来的袋子,里面装了一斤糖。 “诶哟,素悦你太破费了。” 希雨的工作也是唐素悦介绍的,对于她的帮助,张母心里熨帖,总算没白供小妹读书。 “小雨奶奶就爱吃甜,一会给她冲碗糖水。”说着进了厨房,跟希雨一起做饭。张母在客厅里招待陈载荣和两孩子。 感受到小姨的欲言又止,希雨对她一笑:“小姨,厂子要迁了吧?” 希雨长得普通,但小姑娘的笑脸总是漂亮的,她有点瘦,但工作了以后家庭条件有了点改善,面色红润了些。唐素悦心里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进山受苦咧。“是要迁厂了,当初小姨要是不带你进厂,你就不用去受苦了。” “临时工也要去?”昨晚杜兰兰和余芳的话,她还记得。 唐素悦没立即回答,而是问到:“你愿意去吗?” 她对外甥女有愧,但作为领导,思想摸底是工作。 希雨很矛盾,去,要受苦,不去,在沪市没工作,也要吃苦,洗菜的手顿了一下,旋即有若无其事地继续:“这事还得问我爸妈呢。”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用父母来搪塞过去,父母应该是不想他去那么远的地方的吧。 没一会,屋子里就飘起了饭菜的香味,无声呼唤着在外的家人回家吃饭,希雨的奶奶、张父、希晴正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希雨奶奶早几年就不干活了,一有空就去巷子里找其他老太太聊天,一到饭点就回来。 “你吃过饭没有?”张母问张父,他一早给楼下邻居修水管去了。 “这不才刚做好嘛,哪里吃了。”张父呵呵地回道,转头去放工具了。 张母尖利的嗓子立马就扯开了,“修那么久的水管,一顿饭都不管?亏你还大早上的就去了。” “没点好处,有时间还不如聊聊天呢!”张奶奶也帮腔,就是看不惯人家总拿自己儿子当帮工,还啥都不给。 鉴于唐素悦一家子都在,两人说了两句,就坐下吃饭了。饭桌上,唐素悦犹豫了好久,还是开口了:“我们罐头厂要迁到桂省去,工人都跟去。” 这话一说,一家子就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