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日夜,寒风中的皇城格外静谧。 院子里满是光秃秃的树干,富丽堂皇的皇家庭院也显得有些颓败。 寒鸦在枯草中翻找着食物,忽而被什么声音惊起,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落在鲜红的宫墙上。 它漆黑的眼瞳默默注视着长长的宫道,忽然,一道亮光从它眼中划过。 一个瘦瘦小小的小黄门打着灯笼,满脸警惕地匆匆地路过,空荡荡的宫道上,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 寒鸦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歪了歪头,扑着翅膀飞上了夜空。 提着灯的小黄门匆匆走进院子,走到厢房门前刚想推门进去,吱呀一声,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他被狠狠吓了一跳,待看清里面的人,神色又平复下来了,说道:“王八羔子!真是吓死我了!” 开门的也是个小黄门,看穿戴与那瘦子的品阶差不多,身材相比之下倒是圆润不少。 想必他俩关系甚好,那胖子被他骂了也不恼,反而乐呵呵一笑,“嘿,历哥,你大半夜里有什么话,非得跑来这破院子里跟我说?” “嘘!”叫历哥的狠狠地给胖子甩了个眼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胖子立即心领神会地闭上了嘴。 两人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确保没有旁人后,一起退回了屋子里。 刚关好门,历哥便一把扯过同伴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小声而急切地嘱咐道:“虎子,待会儿你回去随便拾一下行李,丑时到南门等我。要尽量快,带不了的,就别带了。” 叫虎子的小黄门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抓抓头道:“好好的,收拾行李做什么?” 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历哥气急,“还能做什么?收拾行李走啊!” 察觉出了同伴的异样,虎子的神色也正经了起来,说道:“不是历哥,你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今天怎么那么慌乱?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别管那么多,走就是了。”历哥含糊其辞。 虎子揣着手,嘟囔道:“走?能去哪儿?这天下之大,可除了皇宫,却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我可不走啊。” “诶呀!”历哥急得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虎子,你说哥什么时候害过你?听哥的话吧。” 虎子听到这话耸了耸肩,凑到他身边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跟我说呀!咱兄弟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难道你还不信兄弟我?” 听到这话,历哥啧了声,一脸为难,显然并不想说,他在一旁天人交战地徘徊了一会儿,终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冲虎子挥挥手,示意让他附耳过来。 虎子见状立马靠了过去,两人小声交谈一阵,似是听到了什么,虎子突然睁大了眼睛,高声道:“迁都?!” “嘘!”见他大喊大叫,历哥立马示意他噤声。 虎子喊完也意识到不妥,压低声音对着他道:“迁都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前廷后院一点声音都没有?” “千真万确!”历哥肯定道,示意他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听说淮关今天破了,没多久就会打到帝京门口!陛下就是怕这种情况,临时决定的要走,但又怕天子走了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才不让透露半点消息!” “那你又是从何处听到的消息?”虎子诧异道。 历哥推了他一下,“我干爹那儿啊,多亏他老人家资历深,人脉广,才听到了点风声……” “本来,我是不打算跟你说道的。”历哥突然道。 虎子闻言懵了。 “干爹不让我和别人说。”历哥道:“可我想,咱俩即是老乡,那么多年又以兄弟相称,让我丢下你走了,良心上我怎么过得去?现在我可是同你说了,你可千万守住嘴!这事要走漏了风声,你我可都活不了。” “历哥……”听到这番话,虎子的眼眶也微微一红,说道:“你安心罢,我绝不会同别人说的。” 正当两人互相掏心挖肺,感叹平生的时候,一些细不可闻的声音从隔壁屋里传过来。 两人都是在宫里混了许久的老油条,早练就一双顺风耳,平日里再细小的声音也躲不过他们耳朵。 此时,两人同时闻声色变,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摸着靠了过去,都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隔壁屋子里,萧牧静静地看着前来与他接头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长身而立,披风上垂下来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孔。 方才萧牧已经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全部告诉了他,现在正等着他发布下一个命令。 过了半晌,那人开口了:“许卫云护着老皇帝走了,那留守幽都的会是何人?” 萧牧如实回答:“尚且不知。”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王爷此番对幽都是势在必得,实在是不能再出变故了。” 他嘱咐萧牧道:“这样,你继续留在幽都,找机会刺杀敌首,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好。”萧牧应道。 “我差不多该走了,有事我会继续联系你。”那人拉了拉头上的兜帽,将他那半张脸盖得更严实了。 “行,那我先走一步。”萧牧不愿做多停留,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那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喊住他道:“幽都里还有我们的人,若他主动联系你,合适你便出手帮他。” 还有人?萧牧在心中挑起了眉。 “还有,”那人淡淡地看了墙壁一眼,说道:“隔壁那两只老鼠,还请你走之前先解决一下。” 萧牧闻言看向旁边的那堵墙,眼眸中波澜不惊。 隔壁厢房中,贴在墙上偷听的兄弟两人,早已经大汗淋漓。 此废园经久失修,早已荒废数年,平日里人迹罕至,两人认定了十分安全,才选择在此地会面。 谁知今夜竟会冲撞了这么一大尊瘟神,而那人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吓得他们魂不守舍,腿都软了。 两人慌乱归慌乱,理智倒还尚存,互相搀着哆哆嗦嗦地要往外跑,妄想在那索命的刀子来之前逃出这片园子。 可刚打开房门,便被人堵住了。 那人持刀立在门口,冷冷的月光自他身后打来,似有似无地笼罩在他的身上,而他面孔却隐在黑暗之中,只留有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亮得如天上的那轮冷月。 两人恍然间都觉得,自己是遇上了那无常殿来的勾魂使,还未来得及看清他手上那如梦似幻的刀光,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次日,萧牧照常出门打探消息,不知不觉却走到掖庭的小河边。 对了,她定还不知道迁都的事,萧牧忽然想到。 像她那样的人,等幽都城破了,小命便也没了。 萧牧静静地看着平日里他们说话的那个洞口,半晌,转身走了。 这关他什么事?人各有命,让她听天由命吧。 没走几步,萧牧便看见河湾处卡住的几只树叶小船。 这也有?平日里她是写了多少张小船,才让那小船可以流到他那里的? 想到这,萧牧走不动了。 罢了,就当作是日行一善。 萧牧转身折了回去。 此时,怀荣正蹲在那小洞旁边发呆。 那叫萧牧的已经大半个月没有给她送过吃的了,是太忙了吗?是生病了吗?不会是死了吧? 无数可能从怀荣脑海里飘过。 死了应该不会,他有随身的佩刀,又能从宫里搞来各种东西,看样子官位不低,不至于轻易就丢了性命。 忙嘛,他有时间帮她干那么多杂活说明他也不忙,至于生病,那就更不可能了。 看来,他是玩腻了,怀荣得出了结论。 不知为何,这样一想她的心里有些难受,又想到日后等着她的只有冷宫里的剩菜残羹,心里就更难受了。 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怀荣蹲在墙边画圈。 “你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的男声从她头顶传来。 怀容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抱着刀蹲在墙上,神色闲散地像是一只大猫。 他身着黑底锦衣,上有飞花盘袖,祥云爬肩,碎发用一条墨绿色的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英挺的五官凑在一起让人眼前一亮。 他一切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他的那双眼睛。 那一双坚定的、淡然的眼睛,怀荣已经在洞里看了无数遍。 “你是……萧牧?”怀荣试探地问道。 萧牧闻声抬了抬下巴。 怀荣惊喜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萧牧跳下墙头,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屋里走,“走,回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出城去。” 怀荣被他扯的一懵,回过神来连忙拖住他问道:“等等等等,收拾什么东西?出什么城?” 萧牧本不想解释,但预感到他若不解释接下来等着他的定是一连串的发问,于是他将这几日听到的事简单整合一下,草草地说与了怀荣听,而与他自己相关的部分,自然全都省略过去不讲。 但出乎他的意料,怀荣听到后却并不慌乱,反而高兴得拍手道:“老皇帝走了?那我们更用不着逃了。” 萧牧手贴上她的额头,感受了一下,道:“没发烧啊。” “我没病。”怀荣无语地打开他的手,拿手肘捅了捅他,“萧牧,你这是才当官没多久吧。” 萧牧点了点头,周廷的官他确实才当没多久。 怀荣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神秘兮兮地冲他笑了笑,“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怀荣只是我的封号,不是我的名字。” 萧牧闻言愣了愣,抓住她话里的信息在脑海中搜索起来。 恍然间,他想到了一个点,顺着那个点牵出来的信息,让他吓了一跳,再看怀荣时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来之前,曾有人详细地告诉过他周廷的所有资料,他当时记住了,可后来日子久了,便也忘得差不多了,导致她将自己的封号大大方方地写在他的面前,他都没反应过来。 怀荣,是周廷先帝孤女的封号。 周廷的上一任帝后死在一场火海之中,只留下一个孤女。 皇储后继无人,朝堂上势必要血流成河,而当今皇帝姜梁就是在这样一片尸山血海中脱颖而出,得以登堂入室,君临天下的。 大家都觉得这新者上位,旧者就惨了,可怜那小公主还未足月就要被斩草除根。 但姜梁却很仁道地将哥哥的遗孤收为义女,赐封号怀荣,对其宠爱有加不说,竟还她参廷议政。 这个公主,当得可算是风光无限了。 但当时却也有朝野间传闻说,姜梁之所以如此宽待怀荣公主,全是看在陈相陈文舟的面子上。 这陈文舟是怀荣公主的亲外公,陈相把女儿捧上后位还没多久,女儿便不明不白地死在火海里,陈家到手的一半江山,一夜之间全变成了别人的,他陈文舟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大家猜测,怀荣的事是新皇顾忌惹恼陈相,给忍下来了。 后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陈相病逝之后,陈家立刻倒台,风光无限的怀荣公主也随之跟着消声觅迹了。 萧牧当初读这段资料的时候觉得这个怀荣公主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死,还让他给碰到了。 萧牧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道,这会儿故事可有趣了。 “你是公主?”萧牧挑眉问道。 “嗯哼。”怀荣点点头,“想不到吧,告诉你我还当过官呢。” 萧牧看了她片刻,继续扯着她往里走,“走吧,金军来了,不会因为你是公主,还当过官,就会放过你。” “真不用!”怀荣拖着他的手臂不走。 萧牧停下来转过头看她。 怀荣微微抬着下巴对他道:“萧牧,告诉你,我准备要官复原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