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师兄,无繇回来了。”云无繇突然出现在博物馆的时候,隐殇几乎滚下楼梯。 “什么风把咱们云大楼主吹回来了?”扶了扶眼镜,隐殇努力去捡碎了一地的形象。 “镜师兄找我,顺道过来看看你。” “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镜师兄,我幼小的心灵又受伤了。”隐殇煞有其事的抚住了心口,眼神突然落到云无繇身后的皇甫雁卿身上。 “这是谁?” “我弟弟,叫雁卿。” “你几时又多了个弟弟……”隐殇默默吐槽,云无繇一记眼刀过来立马闭嘴,连想都不敢想。 “我看他身子骨不大好。” “就是不好才带来给你看。”云无繇扬了扬手里的盒子,勾引他,“你给他看看,我去煮茶给你喝。” 隐殇盯着他手看了好一会儿,很想争口气的说不!可是!可是——那可是母株大红袍!黑市上有钱也买不到的珍馐,也不知道云无繇从哪里弄了来,一喝就上了瘾。他一走小一年,当时留下的那么一丁点存货被自己当成宝贝一样的收着,馋极了才舍得泡上一口来喝。 “过来,我看看。”向人招了招手,隐殇默默帮自己说绝对是自己仁心作祟。 绝对!绝对!绝对!不是输给一口茶。 云无繇悄悄退了出去,再回来时,隐殇已经洗过了手,重新熏了香,皇甫雁卿躺在榻上,睡得正香。 “殇师兄,请用茶。”置茶、洗茶、冲泡、出汤,云无繇驾轻就熟,末了分出一杯,先敬隐殇。 隐殇右手三指抵住杯子上下一反,把闻香杯中的茶翻入品茗杯中,双手来回搓动闻香杯,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才是品。 “我还是那句话,剔骨易髓是他唯一的希望。” “此法风险,我心里没底,特来请教师兄。依师兄所见,能有几成把握。” “尽三分人事,或有七分天命。若能解决术后排异问题,则再多三分机会。” 云无繇听了,心跟着一凉,这样的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挑灯看剑,万人封千秋功名,八百里黄沙漫漫,风不平,战不停。沉寂多年的狭道天关,今日再掀战鼓喧嚣——游庭训带领名剑传人依约前来,另一端,妖溺莲台公子玄亦同时来到。 “乐姑娘,请!” 尚瑄书剑出鞘,冷眼对视。后者长袖善舞,薄如蝉翼的剑在月光下透着凛凛杀意。 “一片孤城·天阙凌霄谁与朋!”上手便是极招,书剑气势恢宏,誓为卫冕争一胜。 “月之眷·青鸾无梦!”剑挽天华,织星河灿烂,在茫茫中疾如流星。 “一笔秋水掠惊鸿!”一剑破闇,近身交兵,耳边只闻铮鏦铿锵不断,走起电光火石,在黑暗中擦亮,湮灭。 “月上弦·指拨箜篌文君操!” 铮——乐音破耳,尚瑄只觉头疼欲裂,身形一顿,已见血创。 “一方灞水卫江山!” “月霓虹·淡云一抹影一抹!” “一蓑烟雨任平生·清如剑·割断愁!” “月半弯·灵台明珠邀相见!” 数招硬拼,两道身影旋即跃上高台,于半空中再开战局。身形越来越越高,游庭训半眯着眼睛抬头,眉心不自觉发皱,柳不疑站在他身边,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书中书·卷中卷·一片冰心在玉壶!” “月如钩·寂寞梧桐锁清秋!” 剑尾软红咬住书剑,一钩一坠间,欲拉人下马,尚瑄飞起一脚,直中对方手腕,乐音吃痛撒手,披帛一转收剑,动作间,两人又往塔顶逼近了数步。尚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面无表情,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看。 糟糕! 游庭训阖眼,喟然长叹,“这一局,我方认输。” 听到这话,道无尘嗯了一声,这会儿功夫,尚瑄已经从高台上下了来,脸色缓和了许多,眼中只有歉疚。 “别放在心上,有我在。”柳不疑握了握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顿时心疼的不行。 “北武林投诚,这一场南武林胜,十日之后第二章争夺战,届时还请双方准时赴约。”有琴兮虽然也不明所以,却还是很尽职的作了总结。 回到住处,尚瑄脸色还是不好,柳不疑给他倒了杯热茶,坐在一边陪他说话。 “你恐高?”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一次赢回来就好。” “出去!”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柳不疑坚持不懈。 “出去!出去!出去!”尚瑄一句话都不想听他说。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柳不疑略显尴尬。 游庭训回来时已经敲过了三更,一边的院落里还能听见剑与风的回声,迟疑着走近,是柳不疑。 “胜负不在一刻间,凡事过犹不及。”一套剑式练罢收势,游庭训出声制止。 “柳不疑拜见游前辈。”柳不疑一惊,回身行礼。 “前辈二字不敢当,不疑不弃,叫声大哥吧。”游庭训回礼,见柳不疑一头的汗,便叫他先去洗漱。 “传人之争,最开始不过是武林后起之秀间的技艺切磋,后因妖溺莲□□辟南武林,划地称王,才逐渐演变成如今正邪不并的局面。”游庭训递给他一杯茶,示意他边喝边听。 “初出茅庐就遇上这样的大赛,当然会紧张,觉得有压力,这很正常,但如果压力过大,身体无法负荷,那么就不是转化为动力,而是成为扼杀你的凶器。” “说到底,再重的头衔都不过是武林道上的一块敲门砖,有固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手中执剑在心不在名。” “我明白了,多谢……游大哥。” “我先告辞了,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再晚天都要亮了。”游庭训欣慰,起身告辞。 蹉跎过,消磨过,历史流沙中的古城一片残垣断壁,无言诉说着古国悲戚。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不夜城这副模样,当政者可见一斑。”穆扶苏拍干净手上的焦灰,嫌弃的不要不要的。 “不夜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云止戈脸色苍白,笔直的身躯挺着一动不动。 “十二年前,一场惊天爆炸,数以万吨的硫磺、硝石、火炭与若羌地底的黑油迎面相撞,巍巍王城瞬间变成人间炼狱。”曲衡抓起一把沙土,耳边仿佛传来久远前的哀嚎。 “这么说,澹台清明所言八千人命是真的了!”穆扶苏震惊。 “只多不少。”曲衡不敢再想,“去各处看看,倘若还有人回来过,定会留下痕迹。” “你们小心,澹台王族以铸造机关术称霸西域多年,不夜城虽破,难保还有尚未触发的机关。” “曲执令,反正里外都要走一遍,不如顺道为他们收埋,总好过在这里风吹日晒。”云止戈内心沉重压抑,满地尸骨一路鞭挞在心。 “这些尸骨暴晒多年,早已风化,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曲衡权衡利弊,就地点起火堆,将所有能找到的尸骨聚拢起来一并焚烧。 “莫问前尘如何,身后一笔勾销,诸位一路好走。”清酒遍浇黄土,浓浓烈焰吞噬末日神话。 “是谁!”废墟后传来轻微响动,云止戈几步追上,一把抓住来人,神情复杂。 “你是谁?” “止戈,别冲动!”曲衡赶上来,见是一上了年岁的长者,当下先行一礼,“在下公法无赦殿执令曲衡,请问老者可是不夜后人?” “小哥说笑呢,覆巢之下,澹台一族尸骨无存,哪还有什么不夜后人。” “虽说时间隔得长了些,但毕竟只过去了十二年,尚不够垂髫小儿长成弱冠,圣战浩荡又岂会无人记得?再者,西域诸国相去甚远,若非心系故土,以老丈年岁,何苦跋山涉水前来。” “看小哥年岁不大,知道的倒不少。”老人捂着胸口,猛咳了几声,“不夜就我一个能喘气的了,要杀便杀。” “老人家误会了,我等奉殿主之命前来找寻不夜后人,是为解惑,非剿而杀之。” “不夜只剩一城冤魂,你要查,小心冤鬼索命。” “一人有罪,延及三族,况当年城破前,公法无赦殿已遣人通知全城百姓疏散。”曲衡铁青了脸。他自幼承教于公法无赦殿,以刑止刑像教条一样铭刻进脑子里,根深蒂固,黑白两色的世界里不容质疑。 “不夜的勇士,只有战死!”老者脖子一梗,嘴角溢出血来。 “老人家!”云止戈用力掰开他的嘴,除了一口断成两截的舌头,剩不下半点鲜活气息。 “以死明志,他有想要保护的人。我们在这里多待几日,仔细查访,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几乎是一瞬间,曲衡就理清了思绪。 “下雪了……” “记得你我初遇也是这样的雪天,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精舍里的人穿一身白,干净的不染纤尘,此刻正端坐在席上,细弱无骨的手执着木勺往对坐的人碗里添酒。 “前有名剑论道,后有传人之争,还要应付公法无赦殿那帮子老顽固,百忙之中没忘了我这个酒友,本人深表荣幸。” “一年才能蹭你一回酒,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好友你。”公子玄一口饮尽,“打擂的是我,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阿玄……”有琴兮看了看他,话说出口的当头又给咽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我是谁,除了那个天才,我何曾输过谁!” “一期一会,绿蚁新醅,我只盼着咱们仨还能有围炉而坐,一饮到天光。”一口饮尽,满腹酸涩。 “这话,真想让他也听一遍。” 有琴兮有一瞬间的变脸,公子玄只当没看到,陪饮了一杯。 “我跟他不好比,最少没人会盘算着结果,等着拉我下台。”公子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要说他也不是甘心服软的人,倒不知那柳不疑有什么本事。” 有琴兮没接话,两人默默对饮。 “我——” “你——” 相顾无言,同时噤声。 “今夜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站上传人之争的论剑台,你若肯来,我愿为你一解心头困惑。” “你明知我不愿涉身江湖潮浪,何必以此来诱惑我。” “能赚取利益的条件才能称之为诱惑,玄不过是想听好友一声精彩。” “兮仅以此杯,祝愿好友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