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在金戎停留的第三日夜。 “章晟,我明日要去下个城池了。”苏海青坐在榻上,转头看正在作弄她黑发的太子爷。 章晟原本梳得好好的,让她一乱动又全乱了去。 于是松开手,让黑发铺成而下。 “好。我明日也回宫了。”又举起梳子重新梳顺。 “你明日就回了?”苏海青又转头过来,“我还以为你要等着我打下北夷之后再随我一道凯旋。” “那还怎么在城门处迎接你?”章晟敲了敲她的脑袋,叫她别动。 苏海青吐吐舌,乖顺地让他先束发。 身后的人嗅着发香,娓娓道来:“打东厥时我陪你一起。” “御驾亲征?哦不,你如今还是太子恐怕不能这样说。” “嗯,也不知是何时去了。如今收复北夷,百废待兴,大章抽不出空手来对付东厥。” “东厥比之北夷可要可恶太多。”当年章晟因中毒而缠绵病榻脸色惨白的模样她还记得呢! 章晟将她的发轻轻拉高,一手捏紧,一手用发带绕起。 “东厥更为难打一些。你率西北军这番出征,我连个军师都没派给你,一来是你熟悉西北,又懂北夷话,二来北夷王室不得民心,北夷早已是败絮其中。” 苏海青兵法懂得甚多,可这大局谋策上她也就服章晟。于是认真听着。 “而东厥不同,东厥兵马虽不如北夷强盛,土地也不多。可东厥王室得民心,且东南地域时令温和,尤其丰饶,东厥军的装备也十分精良。如今东厥夺嫡之争方始,等我大章收复北夷后,东厥定要立即反扑。所以大章也要做好随时备战东厥的准备。” 苏海青听完紧皱起了眉头:“嗯。” 章晟戳开那‘川’字,“无碍,当年大章被败成了那副模样,朕花了十年也打下了东厥。如今无其他事扰,定也会顺利。” “嗯……”事到如今也只有尽快先将北夷打下来。 “说了别忧心,还将你那眉头皱给我看?”章晟颇不赞同地摇头,“且放心吧,既然东厥强大,我能知晓前事,又怎会不在这夺嫡之争中动些手脚,推波助澜?” 苏海青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 头发也不管了,朝着章晟扑了过去,两人又倒作一团。 “章晟,你可真厉害!” 章晟笑:“莫非就许他东厥的往我宫中安排探子,不许我动些手脚?” “嗯,是这个理!” “好了,你且安生休息,我也回了,明日你启程,也许我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那你可千万要小心。西北的贼寇还未清理妥当。” “无碍,影子与我随行,还带着其他几个暗卫。” 苏海青闻声挑眉,扒开凝在嘴角的软发,“那我怎没见着他?哦是了,这两日我连影二也没见着。这两人定是有猫腻的!” 章晟将她扑散的发聚拢,再让她舒服地瘫在自己身上,“你操心他们做什么?” 苏海青叹息,“我也不知。我操心唐庄安福,如今连你的手下的终身大事也要操心。” 章晟被她小老人似的模样逗笑,“唐庄有纪轩鸣管着,安福亦有意中人,至于影子……二影成双,那两人更不需操心” 苏海青瞪圆了眼,“你晓得唐庄和纪家的……”话未说完,她突然拔高了音调:“不对,安福有意中人了?!是谁!” 章晟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是如今文荟堂的掌柜,昨年科考的探花郎,名唤林生。” 苏海青一听科考,更不高兴:“科考那究竟是多大岁数,安福那丫头才十一呢!” “不是,林生如今也才十三,是林太傅家的嫡孙。” “那也不成,不成!”苏海青赌气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成。 “你总不能等安福及笄后再给她找驸马?”章晟仔细劝着。 “不成!”她伸手抓住章晟胸前的衣襟,抿唇警告:“你好生看着她,带我回去,回去再说!” 章晟伸手握住她的,“好。” 苏海青还是回不过神来,怎么,怎么连安福也有伴儿了呢。 她这才走了四年啊! 唐庄喜欢了纪轩鸣,安福有了意中人…… “好了,你不该再想了,该休息了,明日要带兵吧?我也该走了。”他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额 头,一如当年送她离京时。 “我在京城待你归来。” 苏海青重重地点了点头。 “章安和,等我回去了,你再送我一条抹额吧。” “待你出征东厥时,再送你一条。” “好。”苏海青弯弯眉眼,笑出一口小白牙。 章晟不舍地看了一眼。 终究还是走出了帐。 见苏海青想跟出来,摆了摆手阻了她。 外头的风有些凉。 凉风顺着口鼻蹿进咽喉,激得他喉间发痒。 他快步走出军营,才实在忍不住重咳了几下。 捂嘴的手心里印着点点殷红。 又让他用白帕擦去。 拂一拂袖,骑上影子备好的马,朝官道而去。 …… 翌日寅时,西北军已悄悄潜入赤江城下。 夜未白,赤江城仿若一个陷入沉睡的巨人,没有发出半点生息。 城门紧闭,似乎对西北军早有预防。 苏海青骑在马上,振臂一挥!! 战鼓起,烽火亮于城下,狼烟肆意而起—— “强攻!!!” 一声令下,全军出击! 爬墙梯的队伍率先上去,几座登云梯在城墙上架好,兵将悉数往上攀爬! 盾营立于前,弓手已拉了半弓,箭在弦上只待一声令。 骑兵步兵率先冲向城门。 而就在此时! 赤江城门被打开,有人率精兵涌了出来! 夷兵与章兵厮打在一起,刀剑铮鸣,铁蹄踏血! 烽火几时燃烬,血腥才不蔓延。 而这一幕幕战友倒下,敌人迎面而来的场景,更是激得将士目呲欲裂。 “上!!!!” 万军嘶喊,震慑天地! …… 有时战争是一场血刃洗礼,有时战争又平静无波,只在表面之下波涛暗涌。 犹如此时朝堂,龙椅上的皇帝与御天殿中的大臣。 两相对峙。 百官联名上书,只求令太子殿下官复原职,继续任监国一事。 众臣自然不懂,太子做这个监国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给罢黜了? 于是就有了此时百官跪地恳求皇帝收回成命的一幕。 皇帝近来身子也不爽利,本来让太子气了一回就不太好了,如今这些百官还要来烦他! 他倒是很想怒骂一句:如今不是朕愿不愿收回成命,而是你们的太子自宫中失踪,谁也不晓得他究竟去了哪里! 皇帝气得胸口疼,福公公连忙帮他抚着胸口,低声道:“陛下,不如还是恢复了太子殿下的监国之职吧?” 皇帝瞪视他一眼,福公公连忙闭嘴。 就算给他恢复了监国又如何?人都找不着了,他上哪去给这一众大臣找个太子回来官复原职?! 这太子简直任性! 皇帝想:朕不就是那日太气恼,才一怒之下说了那么一句罢黜,他今日就给朕撂挑子走了!还走的无声无息,东宫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若不是太子留了书,他还真当太子是被人给刻意掳走了! 他倒是一走了之,无所挂念。 却为难了皇帝。 皇帝已经足有小半年不曾处理政事,他只想再等一些时候,等淑妃能给他生个儿子,届时直接让太子登基,并且强立淑妃的儿子为太皇弟。 然后他就安心去当他的太上皇,只等太子过世,然后淑妃的孩子继位,那便安生了。 可、是!这个太子! 他竟然跑了! 气得皇帝差点又吐血。 现如今百官都问他要人,他能怎样! “要什么监国,你们文武百官具在,莫非还处理不好一些政事?!难道这大章没了太子就不行了?你们将朕又放在什么位置!” 百官跪着齐声喊:“太子大才,吾等不敢与之相提并论。只求陛下收回成命!” “朕若不收回,你们当作何!” 右相唐汉林首先跪出来说了句:“若大章无太子监国,臣上奏的折子,该谁来批?还是说陛下当真要弃了如今的日子,再来处理政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左相附和:“臣附议,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百官似是打算好了的,就如此逼着他。 皇帝气不匀,呵斥道:“左右相暂代监国之位,太子大逆不道该受些罚!” “臣无能,当不起这监国之位。” “臣无能。” 合着这左右相也来气他? 皇帝怒喝一声:“朕意已决,散朝!”说完,他弃百官而去。 福公公颤颤巍巍跟在身后,当着大臣的面小心问了一声:“那陛下明日起这早朝……” “不上了!叫左右相自行商量。若实在决不出的,再递来御书房!” 皇帝的声音在御天殿上回响。 百官起身。 左、右相面面相觑,皆是叹息。 心想,陛下如何就成了这样呢? 以前他虽算不上明君,也绝不是个昏庸之君,甚至于对后宫娘娘们也是敬远之,一心扑在朝事之上。只后来太子初露锋芒,陛下为试探能力而让太子殿下处理朝事。 一来二去,太子殿下越发出色,陛下就像落了闲的人,再也不愿多看政事一分。 见儿子实在能干,他甚至在而立之年退居幕后,封了太子为监国。 太子八岁上朝,十三监国,如此大才是为大章之幸。 可偏偏在北夷即将攻下之际,罢黜太子。 就他们听来的说法是,太子因安福公主病重一事扇了淑妃娘娘一耳刮子,便被批为大逆不道,从而罢黜监国。 可笑。 真是可笑! “淑妃乃老将军之女,不求她将门虎女也不该如此误政误国,妖妃当道,大章不幸啊!” “呵,你敢出了这朝堂多说一句吗?如今苏将军与其女都在替大章打天下,谁又敢在这个当口多说淑妃一句!” “是啊,莫忘了,淑妃乃苏将军的亲妹妹。” “老将军泉下有灵,见了这样的女儿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唉。莫说了,只求陛下清醒清醒,早些将太子放出来吧。” 百官如此议论。 而得知太子早已不在宫中的左右相只面无表情的看着。 暗中又推动着。 谁又会知道,几日之后满京城‘淑妃淑妃皇室妖妃’的小诗,竟是从这两位大人口中传出,且不胫而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