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近了笼子,忽然看见那人身前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而且那个身影还是我熟悉的身影。 我转身躲到离他们很近的一家人的炊灶旁边,他们的话我依稀能够听见。 “王爷,索时终于又见到您了。”是那个将军的声音,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只是让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 “索时,我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王爷了。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农夫,不用跟我如此客气。”我父亲似是和他认识。 “王爷,您永远是我的恩人,索时一身的武功都是您教的,索时怎敢忘记?”他声音带着些痛楚,讲完话却咳嗽不止。 “你怎么会被这些人抓住?楼兰的士兵本就不多,全部一起去捉你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啊?”父亲问。 “王爷,”索时又咳嗽了一阵,便接着说:“我奉了罗大人的命令前来秘密保护罗大人的公子。罗家曾是王爷的手下,皇上一直有所顾忌。罗家家大业大,管辖权涉及也很广。皇帝因此顾忌,虽没有赶尽杀绝,但是一直在借机打压罗家。罗家只有一个继承人,您先前走后,皇上就下旨将所有的氏族的儿女一同出行到蓬莱,陪着诸位皇子进修。罗少爷也在其列。” 索时缓了一会儿,便接着说:“罗少爷深得蓬莱祖师的真传,文武精通,皇上因此又心生忌惮,将年仅十六岁的罗少爷派到西域来对抗匈奴,赐姓李,至今已经三年之久。罗大人两年之前找到我,将我调到玉门关前做事,并派我秘密保护罗少爷。前些日子,罗少爷与廉将军的军队在楼兰附近与匈奴交手。匈奴士兵众多,廉将军寡不敌众,命令我们双方撤退。廉将军一队引开大军注意力,我就混在护送廉家大公子和罗少爷的军队跟前。只是没想到,匈奴人只有少部分人跟随廉将军队后,而大部分军队都在追击我们的队伍。我假扮廉将军之子,带着大部分队伍又再次分开军队注意,而其他人则随着两位公子,回玉门关。我跟匈奴将军尉屠耆交战,受了伤。虽然使计逃脱,但是还是落在了楼兰人的圈套中。” 索时的声音越说越轻,轻的我都快听不清楚了。 “索时,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了。”父亲有些惭愧,但是我总是不太明白为何。 “王爷,您就回去吧!回去之后,您依旧能够坐上那个位置。朝中大臣一直当您只是一时糊涂,被妖女迷了心智,才会放弃王位。他们定会再拥护您的。” 这妖女,说的是我母亲吗?我心中忽然有些不爽。 父亲大笑,应对已经声嘶力竭的索时将军。 “从我离开长安开始,我就没有打算再回去。索时,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我的家人需要我保护。” “那妖女根本不需要您保护。反而是皇后娘娘她……” 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深深的叹了口气:“不是她,她已经去世了。”父亲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至于皇后娘娘,她已是别人的妻子,成了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再说这话,倒是大逆不道了。” 我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我不自觉的站起来,想要再仔细听清。我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爹?” 他看到我似是很惊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索时将军我已经无暇去顾虑。“幽儿。你怎么在这儿?” “你刚说什么?”我问。“你说谁死了?”爹的身影和灯光都已经在眼前变得模糊。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面前:“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是你母亲不让我说。” “你从来不曾让我见她,我从八岁开始被你关在后院的荒野中,十二年,你都不曾让我还见过我的母亲。如今,你说她已经死了。要不是我今天恰巧在这儿偷听你们讲话,你是不是都不会告诉我?”被欺骗的感觉和以前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我自己也知道我本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我就是抑制不住。 “我都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了。”我已经泣不成声,爹慢慢过来抱住我。 “是爹对不起你!” 我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抱着,他的眼眶也已经含泪,只是倔强的没有留下来,还一个劲儿的安慰我。 我忘记我是怎么回去的了,我只知道第二天醒来之时,已经将近晌午。牛角号的号声从不远处传来,这应该是处决索时的号声。 我本不打算去凑热闹的,但是又想起昨天爹跟他说的话,还有他对于我母亲的措辞,我就忍不住翻墙出去了。 楼兰城今天异常的热闹,人群很密集。走了不久,我就发现其实在这里的不都是楼兰人,还有匈奴模样的士兵,拿着屠羊刀,站在道路两旁。中间的大道上,有一群人快马到了尽头处。我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才看见索时被押在月牙台上。月牙形的台子上,有一个长相奇怪的女人在说着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话语,似是古突厥的语言。楼兰人祷告之时,就是用突厥语最多。我曾坐在树上,听着外面的女人们,用此类语言唱过歌。当时只觉十分悦耳,但是今天听来却多了几分阴森。 楼兰可汗身边站着一个人,身份似是十分尊贵,连楼兰可汗都站在他的身后,毕恭毕敬。我猜测,这应该就是匈奴的单于,而身旁的应该就是匈奴的大将军尉屠耆。 “哈哈哈,河龙佑我亲爱的兄弟楼兰,终于让我抓住这个祸害我沙漠英雄多年的贼人,今天我要将他祭给河龙。”那单于用蹩脚的楼兰语大喊。 楼兰人对于河龙是深信不疑的,罗布泊能够出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正中央,已经是个奇迹了。因为塔克拉玛干在楼兰语中的意思就是“无尽的荒野”,而塔克拉玛干到至今还是无尽的荒漠,无声无迹。它们能够生存下来,全部是因为河龙的恩惠。 身边的人们都似是在含泪欢呼。我分辨不清是感动,还是因为被打压之后的无法抬头的屈辱和无奈。 我看见父亲就在远处,别过头去,不去注视被曝晒在烈日之下的索时。索时像是抱了必死的信念,虽摇摇晃晃跪都跪不稳,但是仍倔强的坚持。 匈奴单于走到月牙台上,应和着日光,高高举起屠羊刀,对准跪在台上的索时,就那么站着。好像是在说让我们看清楚他为我们做的恩德,还是在威胁我们不许与中原勾结。 屠羊刀的浊光闪着我们每一个站在阴影底下的人的脸。 父亲向我的方向看过来,眼里没有责备,却是征求。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对我笑笑,便转头:“且慢!” 父亲缓步走到月牙台上,对着匈奴的单于不知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单于小的前合后仰,父亲满面沉思的扶起索时,走向家中。我心中疑惑,怕被别人发现,也就往回走,走回了院中。 之后的几天父亲都没有来,我就自己打河里的鱼,过日子。后院的树很多,也很宽。走一走,果树也是也是有的。 我只是很奇怪,也很担心。但也没有出去,因为我怕出去,会给别人找麻烦。毕竟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救下了楼兰人的一个中原人。尽管外面很喧嚣,我也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去看。 直到第七天,我从树洞出来,看见门口放着桦木盒子和一个绣着沙枣花的锦囊。我打开饭盒,里面是满满的馕饼和葡萄。我再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卷牛皮纸。 我打开来看,信里的内容让我突然陷入了黑暗。 爹走了,他带着索时将军走了,说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又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说了句我走了,就没有了下文。 我手中紧握着那个沙枣花锦囊,我记得母亲在我小时候,特别爱用沙枣花做香料。她曾说这样会更有她家乡的味道。我对于母亲所有的记忆,也就只有这个了。 我心中一阵苦涩,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固然很安全。但是,他这么一下子抛弃我走了,还是让我有些难以适应。 我看了看天际,安归走了也已经快一个月了,父亲也走了。院门没有关,我走出院门,时隔将近十二年,我又再次进入我小时候的院子。 院子里的木质的摇床半颓废状的被扔在了院子的某个角落,院子很干净,是两件土坯房围成的。不远处是个隆起的土堆,前面是个不大的石碑。我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是我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了。我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的神,终究还是没有走过去。转身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也没有人,楼兰突然之间变得很荒,没了人烟。楼兰城,在几天之内竟然成了一座空城,如今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跌坐在滚烫的土地上,东张西望。周围有浅浅的马蹄印,十分密集。有被撕扯之后留下来的衣物残留,还有一些车轮印远远的延展到了城门前。城门敞开着,从里往外看,外面还是一片荒漠,就连门前的罗布泊也只剩下一点点积水了。 这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紧握着手中的沙枣花锦囊,手中一阵滚烫,我下意识的松开锦囊。锦囊掉到了地上,忽然发着红色的光。有个光点从锦囊里面钻出来,缓缓的走到我心口的位置,钻了进去,疼痛让我瞬间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