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胡杨之上,看着远处的金阳,仿佛失了神。我独自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二年之久,却仍旧看不够这荒漠的落日。 远处的太阳如沉到沙漠之中,被满天的黄沙吞噬着,灿烈的光芒如舞女的锦纱。沙鹰在远处安然酣睡,仿佛这罗布泊的水流声成了它的催眠曲。罗布泊细小的支流在我坐的胡杨地下缓缓流过,虽然窄小,但是刚好盛住了太阳的影,闪闪发光。 如今最为可惜的是,我的身边,没能有一个爱我的人,陪着我并肩看这夕阳。 我收回目光,将牛皮纸摊开到膝头,上面的是两句未完成的残诗。我提笔提上两句:青墨晕溪映远阳,辽漠蚀光却幽望。 我合上纸片,心中并不太满意。远处竟传来熟悉的声响,我便猜测,安归又翻墙过来了。 “怎么又爬到树上了?”安归喊道。我心想着,自己猜得没错,一时忘了作答。 “幽望!你听见没有,快下来?”安归在下面焦急的喊。 “不站的高,怎么能够看的远?”我回答着,便靠在树枝上,灵机一动,竟有了想要调戏他一下的想法。 我佯装跌到,掉了下去,安归果然过来接着我。在触到双手的那一刻,我转了个身,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我一时间竟也有些惊讶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 “你成心逗我的是不是?”安归看出来了。 我含笑,将手中的牛皮纸扔给他。他打开来一看,轻笑道:“你倒是把你名字都用进去了。只是可惜,这里没有几个人能够看懂你写的。”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拿给你看,至少你懂,不是吗?”我整理着身上的薄衫,回答道。 “幽望,云叔叔真疼你。”安归抱胸看着我说。 “这话怎么说?”其实我并不想要听到这个名字。 “楼兰处于沙漠之中,寻常人家是根本穿不到丝绸的。而且,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是面黄饥瘦,就是皮肤被太阳光烧得根本看不清面容,而你却不同。” 我笑笑:“他要是真的疼我,就会让我从这里出去,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幽望,别怪你爹,他也是为了保护你。”安归的面色突然深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打趣的问。 “没什么,我能知道什么呀?只不过,这几年,匈奴长年来犯,楼兰城已经被折腾得人仰马翻,你出去只会受伤。” 我默不作声,因为在这里,虽然见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但是至少我还是听得见夜里的低泣。每月初,马蹄声走过时,随之而起的哭喊声都会让我整夜都睡不着。 楼兰只是个小国,国土最多也就是楼兰城及周围的胡杨林。要不是因为深处荒漠之中,楼兰早就不存在了。近几年,匈奴昌盛,时常欺凛周边的小国,以此来与唐朝抵抗。而楼兰,便是这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我不说话,转身坐在倒下的枯木胡杨之上,安归过来坐在我的身边,久久不说话。 “幽望!”安归忽然轻声叫我的名字。“我要走了。” “去哪儿啊?”我并不太惊讶,因为他每一次跟我说这句话,都是偷偷跑到莎车国去斗鹰。 “长安!”久久之后他才说。 “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但我自己也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我想,应该回不来了。”安归说。 “长安,应该是个好地方。”我半安慰似的对他说。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知道你也很向往长安。”安归小心翼翼的说。“或许就能一直生活在那里。怎么样?” “怎么走啊?我爹还把我关在这里,别忘了,他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呢!”我无奈地说。 “你可以做我的妻子,跟我顺理成章的去长安,如何?”安归柔声说。 “安归!别开玩笑了。”我心里有点慌。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可以让我父汗明天就来提亲。父汗读过你的诗,他也很赏识你,他肯定会答应的。”安归急忙说,眼中满是企盼。 “可是,我对你,并非是那种感情。我只是把你当作唯一的朋友。” 安归沉默,拳头攒的很紧,但是并没有发一语,只是在我面前站了很久。安归忽然伸手将我拉起来,我被吓了一跳。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镇定自若的,看向他的眼睛:“安归,不要闹了,你带不走我,我更没办法把心给你。”安归放开我的手,说:“那要是有一天,我要死在长安了。你会伤心吗?” 我笑一笑,转身望树洞里走。 “云幽望!” 我走进树洞,重重地关了门,把他的喊声挡在了外面。 久久之后,我随手拿起一本书,《长安名族录》几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安归去年去车师国的一个曾在长安做细作的老人那里带来的。我一直都不忍心翻看。我伸手翻开第一页,是用歪歪扭扭的正体字写成“罗”字。这便是长安的第一氏族吧!我接着翻开,第二页的一列罗姓名字之中居然出现了“李”姓,之后的字体已经被模糊了,像是被弄湿了,字体已经晕开了。我无奈将书放回书架中。 这树洞是将我关在这里的父亲,特地为我建的,既是我的住处,又是我的书房。是在一颗千年胡杨之中,掏空了之后,做成一排排的书架,直接通到树顶。这树洞中,可藏几万本的书,这些书便是我最大的宝藏。真不知道,是该恨我这个将我关在这里的人,还是该感谢他。 我转身,打开门,安归果然走了。 两天后,我依旧如往常的度过了我这无聊又有意义的日子。平淡无奇,我却异常满足,只是时隐时现的孤独感,会让我有些畏惧这里,畏惧黑夜。 忽然,墙外的喧嚣又传入我的耳中,经久不息。有人唏嘘,有人哭泣,有人叹气,反正在我听来,无不悲伤。 我忽然想起安归的话,心中那种慌乱又忽然出现,让我都摸不清自己真实的想法。 只是一会儿之后,我跳下树,直接走到外墙边上,又爬到旁边的树上,跳到了墙外。我用头纱掩住面,便往宫殿的方向奔去。人群十分密集,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走到了殿门口。 透过人群,我才看到穿着正装的安归,面无表情的坐在长长的队伍中间的缆车里,周围的红纱随风飘摇。他透过纱子看向我,忽然满意地笑了。他的笑让我摸不透,心中生出的愧疚感开始莫名的淹没我。 我笑一笑,这就算是告别吧。我看了看安归,便转身走向我那牢笼般的荒院之中。 走到半途之中,一个骑马的士兵,领着军队,护送着一个木笼子走到商队旁边的队伍中。 笼子中的人正襟危坐,身上伤痕粼粼,闭着眼睛,长长的头发高高梳成一个团,团在头顶。 看这装束应是唐朝的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个将士。我注视着笼子慢慢的移动到,宫殿的门前。 安归的父亲大笑出声,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喊向笼子中那个男子:“索时将军,终于还是被我抓住了。哈哈......” 我忽然在远处看见了父亲,他的双眼紧盯着笼子,眼里无尽的伤痛和惋惜让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