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怎么了?!龟孙儿!!”” 听到有人焦急地探自己脉搏,他虚弱地摆摆手:“老东西,别管我……” “去告诉她……”他吃力地对“老东西”耳语了什么就把他赶了出去。 “嗨!有必要这么嫌弃我嘛!我好歹也在这三四天了,他连送也不送!!” 他听到门外凌飞镜不满地对老东西一顿数落自己,一顿胡说八道。他还想凝神静听,却只听到她骑的小毛驴蹄声清脆。 越来越远了。 他苦笑一声,拿出手帕擦擦脸上血迹。刚才他为了她逆天卜卦遭到天谴,七窍流血。 她又离开了,就像很久之前的那一次一样。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夏日。青草的香气,温热的午风。如今,不管过了多少年,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只有自己一人,带着对她的悔恨和追忆,带着对她至今仍旧满溢的恋慕。 “老东西说得对,”他吃力地撑着坐起,“我喜欢她。” 我就是喜欢她,而不是其他任何感情。真的只是心底里那种—— 无可救药的喜欢。 “哒哒”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再没有关于她的声音。他颓然掩面,痛哭起来。 三天前,使奴城。 “悬赏……” 榜下人头攒动。 悬赏 有鬼聘女。 兹有食花鬼祸乱使奴城, 以黑市之价私购未婚少女, 人人自危,户户惊惧, 现广纳贤才,招捉鬼高士,赏二十万金。 榜尾,还印了竹笛纹样的城主印鉴,真的不能再真。在凌飞镜来的前段时间,使奴城刚易主。城主风择暮体弱多病久居不出,却是颇让城民拜服。看来倒是个办实事儿的! “劳烦、借过借过啊!小心嘞您——”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一个瘦小身影东扒拉西扒拉挤到最前面,连看也不看,手起榜落,叠叠就要塞进怀里。 “喂喂,小兄弟,你是待死啊!!” 有人和着:“就是就是,‘食花鬼’啊这是!七天内十几个揭榜的没一个活着!!邪门的很!” 越邪越好!就怕不够邪! “嗨!人活一世,求个刺激嘛~~”凌飞镜看他们还要拦,只把悬赏令推给他们笑道:“那要不你们来?” “您来?那要不这位大哥试试?” “不不不……” 一个个避之若虎,纷纷摆手离开,一脸“小兄弟走好,为你超度”的样子。 有这么厉害嘛?凌飞镜挠挠鼻尖,不过自己上次杀走尸耗费太多力气,不能再乱来,得好好问问才是! 不过问谁好呢……唉…… 人、妖交界, 多人妖。 使奴城处在接壤的位置上,向来尚男色。来往络绎不绝的全是面如傅粉的俊俏公子,瘦腰如柳,媚眼横飞。一个个乘着绣花轿子,娇媚非常。男女之别真如云泥! 方才进城,城外乱葬岗上,横七竖八好几个个少女被草草敛尸,自己路过给她们竖了个“女冢”的木碑。这些少女怕就是被这食花鬼祸害的!人人自危,街上连个姑娘都没有了。 不过这悬赏令有些怪,诡异的很。 可究竟是哪里怪,她也说不清楚。 肚子咕噜叫,她掏掏怀里想找个饼吃,却掏出来一个翡翠玉镯。玉镯在阳光下清润通透。这可是个嫁妆啊! 就昨天,自己英雄救美送走了一对私奔的男女。这个姑娘父亲好赌,家里财产早赔光了,攀上富亲戚就半卖半送地要把女儿嫁出去,可人家早心有所属了好不好! “少侠你真能帮我?” “当然,叫我声‘好哥哥’~~” 她面色一红,不仅叫了还非把这个镯子塞给自己,说是给自己做个食宿钱。唉,这么恬不知耻地占了人家便宜啊凌飞镜! “是值钱,够吃好久烧鸡哈哈!” 凌飞镜转了转镯子,边走边仔细看了看纹路。她猛然刹住脚步,神色一凛:“原来是这样啊!” …… 夜色正浓,一弯月亮挂在窗外。淡淡光芒照的屋子里安静清雅。四周陈设古朴雅致,连卧榻、珠帘都选的极为讲究。不愧是当今城主禁殿啊! “人带来了吗?”帘内人影动了动,声音低沉虚弱。 “您啊少操心,这不,少侠来了。” 名唤野椿的护卫笑了笑,领着凌飞镜走了进去:“这就是揭了榜的凌少侠,真是少年英豪啊!” “叩见风城主。” 凌飞镜恭敬拱手,拿出悬赏令递给野椿。她偷偷瞄了一眼帘内,屋里没点灯,那个人又背着光,一点看不到相貌。 风择暮起身靠着,只扬扬手,“有事明日再讲,凌少侠先……” “先给您时间,让您,”她目光凌厉:“先喝点血嘛?” “大胆!!”野椿是个急脾气,听到自己城主受到诋毁,刚想拿下凌飞镜,却听到风择暮饶有兴味地说了句:“让他说下去。” “你说我是食花鬼?” “不错,或者说是吸血魔。” 她若无其事,站起来拿了个苹果,悠哉往梨花木躺椅上一靠,翘着二郎腿肆无忌惮啃了起来。眼睛却直直盯着珠帘那端体弱的风择暮,想看他什么反应。 “哦?”风择暮尾音一挑,惑人心魄。“因为什么?” “因为这张悬赏令、因为乱葬岗、因为你使奴城,还有,因为这玉镯子。” 这些看起来无关的东西,像是散落的珠子。只要能穿到一起,一切都解开了…… “我总觉得这个悬赏令哪里不对,一开始还真找不出来,后来仔细看了两遍。”凌飞镜一笑:“这哪是什么悬赏令?” “那是?” “搜购布告。” 以黑市之价私购未婚少女。黑市价、未婚少女,有价格有条件,分明是在搜购! “食花鬼作案多时,偏偏七天前刚贴出这东西,怕是城内少女不多了吧!可真是一石二鸟啊,既能吸引城外少女被卖过来,又能彰显你这个新城主的爱民如子——二十万金,多高啊!” “乱葬岗女尸个个干枯瘦弱,身上没有伤口,不是死于急症,只有脖子之上曾有血洞,是失血而死不会有错。一个这样正常,全冢都这样就巧合的可怕了不是吗?” “鄙人不才,浪荡四方也略学了些方士医术,” 凌飞镜托腮笑了笑,看着他在暗夜里,白的有些发光的侧脸:“《百草经》也有言,‘肌肤辉夜,乃血竭之相;月盈命亏,无妙手使春回。’如果不是吸食血液,城主活不到现在吧!” “你月圆之夜不喝血就会血竭而死,城中少女绝迹,就贴了这东西吸引城外卖进来少女。” 野椿怒了:“这只不过是你的猜测!那你凭什么确定一定是我家城主!” “问得好。” 凌飞镜从怀中掏出来那枚玉镯,隔空扔给野椿:“前天我帮过一个穷姑娘,她给我自己嫁妆作谢礼。” “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还是大问题,”凌飞镜看了看野椿华贵的衣着,鄙夷说道:“她爹赌光了家产,怎么可能有这么昂贵的镯子作嫁妆,自然是对方给的!” “里面的纹路,可是和您家城主印鉴竹笛纹样一模一样!” “聪明。细心。”风择暮忍不住拍了拍巴掌,他摩挲着手中的短笛:“你,不会连退路也想好了吧?” “我啊,没打算跑。我贱命一条。”凌飞镜笑笑,无赖地耸耸肩:“我和城外一些村民说了,子时我还没出去,就放火烧殿。” 她走到野椿身旁转了转,没心没肺:“哥们儿,现在,子时了吧!” 她话音刚落,野椿就听到外面打更的梆子声,子时了! 外面似乎是传来什么声音,仔细听听好像又没有。凌飞镜往后退了一步,一不留神撞到桌角上,“碰”的一声在夜里分外清楚。 她往窗外一看大喜:“哎!!烧起来了!!” “什么?!” 野椿一急往外冲去,奔着北边大喊“走水了”。凌飞镜一乐,想飞身跟过去,却被一巴掌拍到地上。 她“哇”地吐出一口血,眼前全是金星。四肢瘫软动弹不得,诡异的力量压在她身上,这不是人该有的劲儿! 难道是—— 她一回头,血都凉了。 好大一头走尸。 风择暮哂道:“遇到危险,任何人出于本能都会保护最重要的东西。你不只是为捉食花鬼。” 凌飞镜被走尸踩在脚下,浑身剧痛:“那还有什么?” “《明府元龟》。”《明府元龟》,世间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在上面,是妖界界宝,藏于使奴城。 一针见血,聪明至极。 凌飞镜听他说出自己心声,无奈一笑:“还是算漏一招。” “咳、咳……既然你护卫能把你自己丢下,说明知道你足以自保……” “我真是有点舍不得你了。”风择暮似乎难得兴味盎然,他举了举一指长的红苏竹笛,“我能用竹笛操纵走尸。” “恶趣味!” 但是好帅啊!这可比招妖幡什么的省力多了!凌飞镜眼前越来越黑:“今晚月圆,你不喝处子血液也扛不过去……咱黄泉路上做个伴啊……” “怎么会抗不过去。”他拨开珠帘向她缓缓走来。 “不是有凌姑娘你吗?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的话,岂不是太蠢。” 珠帘外,他身形颀长。微卷的长发如水藻散在身后。月色洒在他白的发光的脸上,俊美的五官更显得清厉惑人,一双狭长的凤眼除了精明还是精明。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紫色鹤纹睡袍,松松垮垮开着领子,美得颓然。 他看清昏倒在自己脚下的女子脸庞,只剧烈咳了起来,迅速攫住她腮,力道奇大。 归墟!! 从未有人看到他这个神情,有透骨的恨意,有绝然的厌恶,还有—— 难以抑制的狂喜。 “去,”他咬牙切齿,一指外面偏殿,吩咐走尸道,“把那老东西投到井里喂王八。” 这个女人不是早就死在自己手上了吗? 一刀捅死,不解恨又补了两刀,刀刀捅中要害,血肉横飞!!可怎么会…… 风择暮死死盯着她的脸,没错,就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得出。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废物! 他剧烈咳嗽起来,兴奋地掏出腰间匕首,划开她衣领。他要挑断她手脚筋把她关到兽笼里去,然后慢慢的,一刀一刀片儿下她的肉,慢到能让她不断长出来新的肉…… 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她的血太香、太干净。 闻到血的味道,风择暮喉咙干渴。他双目赤红,扔下匕首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扯开她衣领,光洁的肩膀袒露无疑。他舔了舔她嘴角血迹,一径吻落到她脖颈脉搏跳动的地方。利齿刺入,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他饮之如醴泉。 血液入喉,风择暮感觉自己又慢慢活了过来,怀中女子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秀眉紧锁,嗓子里溢出一声痛苦的□□,本能地想挣脱开来。风择暮却收紧手臂丝毫不容她离开,这是你欠我的。 果然还是想把你剥筋拆骨。 吞入腹中。 …… 凌飞镜缓缓睁开眼睛,头沉的很,像是灌了铅。她从床榻上坐起:“我这是在哪?” “夫人您醒了。” “嗯,醒了。” 一旁衣着桃色的姑娘恭敬跪下行礼:“奴婢绛桃,是城主的贴身侍官,伺候您更衣。” 凌飞镜点点头打了个呵欠,一个激灵蹦了起来,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谁是夫人?” “夫人您真风趣。”她掩唇一笑,上来给她换下衣服:“当然是您了,主子憎恨女人,禁殿里没有一个女人,您能活下来,就是夫人。” 啥?! 凌飞镜任她摆弄自己,脖子一痛,突然想起来自己居然没被吸干血液!为什么?!他是想豢养血奴嘛?不过既然明面上叫自己夫人—— “绛桃姑娘,我既然是夫人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咱家城主平时最宝贝哪里啊?” 绛桃像没听见一样,只微微一笑不答话。 凌飞镜觉得有点尴尬,看着她修长纤美的手指,只绕开话题:“哈哈,绛桃姑娘刚才还说风择暮恨女人,你不就是个大美人嘛~~” 绛桃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观赏,只掩唇轻笑:“奴婢是男人。” …… “夫人?” “……滚出去……” 凌飞镜扯过自己衣服,把自己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看到绛桃含泪委屈的离开,她使劲拍了拍自己脑门,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换回自己先前装束,高高扎起头发,推门出去。她抻抻懒腰,外面阳光大好,要不是屋里窗帘厚重自己怎么可能睡到这个点!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啊!怪不得使奴城中都是断袖,原来这禁殿之内就是这样啊!多么恶趣味啊风择暮! 看着花园里追逐嬉戏的妍丽少年,凌飞镜心道,□□养了这么多俊俏男宠!暴殄天物啊!!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老女人没人求取!!浪费!! “贱奴!” 大好清晨,禁殿花园男宠都聚集到了一起。一个小童模样的人跪在地上,任鞭子一下一下抽打着自己后背,咬住嘴巴不发一声,背上早已血肉模糊。 “好好的脂粉怎么就没了,还说不是你偷的!都偷到我身上了!!” 为首的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年头簪凤珠,敷粉涂唇,容貌俏丽。几个漂亮的少年簇拥着他,看着小童血肉模糊的后背,笑得咯咯响。 “贱奴才!!” “对对,抽死他!哎呀消消气嘛~~” 为首的男宠眼里闪现狠色,看他倒地体力不支,高高扬起倒刺马鞭想结果他性命。 长鞭甩出,小童却是眼泪落下合上眼睛,一脸欣慰像是解脱一样。可他却迟迟没受到最后一鞭,他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虽然清瘦,但指力千钧,长鞭被她稳稳握住。 “你?!”他使劲抽抽不动长鞭,却因为凌飞镜突然松手摔了个趔趄。桃花眼含泪:“你好大的狗胆!” “这是最得宠的花影,你一个新来的好生张狂!!” 身旁一个男宠见她比殿里男子都要美貌一些,拿不住她到底什么地位,不敢贸贸然上前。 见众人不敢动他,花影心下气极:“你个小贱蹄子是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凌飞镜冷笑一声,看他向自己张牙舞爪地跑来,只一记手刀,身旁假山轰然坍塌,迸出的石子溅到花影脸上,他伸手一摸,“啊啊——血,流血了?!” “你、你等着!!我要告诉、告诉城主!!” 剩下几个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被她平静的愤怒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凌飞镜自始至终连看都没正眼看他们,只蹲下抱起小童,转身离开。 楼阁之上,一个人看着凌飞镜离开的身影,仰头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归墟境尊,真是的!!”风潜看到她,跟着想到追随她征战的日子:“哎,还真是怀念啊!” “哼。” 风择暮拥着雪狐裘,眼神如刀,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等到她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他自己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