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听了这一番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周氏今天怕是被太太那盆水仙盆景惹急了,不管不顾地在老爷面前说三道四,还把她给拉下水。听听周氏这话说的,姐儿和姨娘们乳子不够喝,太太房里却多到下人都用来洗手,这不是明晃晃地指责太太靡费么?还说什么谢谢自己提醒,又说她是和贴身婢女玩笑,那这些话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不是公然说自己四处安插人、胡乱打听旁人房里的事嘛! “水晶姐姐何必认真,”吴氏转念间就明白了周氏的意思,赶忙说道,“不过是鸣蝉蛱蝶听着蜻蜓青蚨说了几句,我随口也就说了,都是无心的,倒招来了你这么一大篇解释。行行行,都算我的不是,一会儿一定自罚三杯,给你赔罪。” 周氏心里暗骂,好个奸诈的蹄子,言下之意,倒是她的婢女四周围乱传话了?还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如月别急,”周氏好歹也曾经是霍阆风身边的大丫鬟,也不算笨,“多大点子事,何必自罚呢,别是你自己贪杯,想法子找酒喝吧。”说着掩口笑起来。 吴氏看了看霍阆风的面色,见他笑意如常,手里摩挲着茶杯,眼神却晦暗不明,当下也就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道:“老爷、姐姐妹妹们,容妾去更衣。”说着便匆匆逃离了战场,她可不想再引发什么争端。 周氏见吴氏主动退让,心中一喜,自觉赢了一局,转脸对着霍阆风娇笑:“这个如月,真是没趣。不过今天这水仙盆景倒是有趣,都开春了,怎地不摘园子里的鲜花来,倒把冬日的盆景抬上来了?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布置的,如此不经心,才该罚三杯呢。” “那就瑞香和结香去园子里走一趟吧,不拘什么花,折两枝来,自己也摘两朵插戴。今日你们太太不是说了,你俩太素净了。”霍阆风懒懒地笑着说道。 郑氏和王氏明白这就是要把自己支开,忙起身行了礼出去了,还把檐下候着的小丫头也叫开了些,叮嘱她们,若主子没叫,听到什么也别进去。 出了蒹葭水榭,两人才舒了口气,郑氏道:“那两个,也实在是太不省心了。整天乌眼鸡似的,在老爷面前还要闹。大家都是苦命人,有什么意思呢,唉。” 王氏冷笑一声:“管他们呢,一个没眼力劲儿,一个自作聪明,迟早有她们好果子吃。” 郑氏终究心软些:“毕竟一个院里住了那么久,我有心想劝劝她们,可惜人微言轻,只怕说了她们也不会听。” “管那么多做什么,”王氏哂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省得她们自己站不稳滑下来,还要拖累你一块儿摔死。” “如今这日子不好吗,”郑氏摇摇头,“吃饱穿暖,也再不用做那些伺候人的活计了。这人心,真是难足。” 王氏也叹了口气:“吴如月想争个一儿半女傍身,倒也还算说得过去。真不知道周水晶发的什么疯,她女儿已经是霍府长女了,还想怎样,莫非她还想要个哥儿不成?” “她若做这个想头,”郑氏摇摇头,“那真是疯了。” “可不是嘛,”王氏也蹙眉,撇撇嘴,“她也不想想,太太还没有呢。就算现在老天爷给她个哥儿,她也要有那个命生下来养大啊。她怕是忘了当初吴氏那个孩子……” “嘘,”郑氏警觉地瞧瞧四周,见贴身丫鬟都只是远远地跟着,这才摇摇头,“这岂是能说的事。咱们只管去摘花,去远点儿摘,慢些回去才好。” “嗯,”王氏自知失言,神情有些懊恼,“靠院墙那边有几颗梨树,现在梨花也开得好了,咱们从漾月湖绕过去,这一来一回,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二人说着,越行越远。 而蒹葭水榭之中,周氏却哭哭啼啼地跪在霍阆风跟前,霍阆风正略有不耐,更多却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你伺候我,也有许多年了,”他冷冷地说道,“你我情分不同旁人,我向来对你都颇为优容。是不是就因为这样,竟把你惯坏了,成了个不分眉高眼低、尊卑高下的性子?” “不是,妾怎么敢,老爷你听我说……”周氏怯怯地啼哭着,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掉。 “你听我说,”霍阆风打断她,“你心中打着什么小算盘,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大姐儿是我霍府长女,她不能有一个会给她丢人、拖累她的姨娘。若是有一天,你妨碍她的前程了,我不介意让你再也做不成她的姨娘。你听明白了?” 周氏害怕地打了个颤,这个男人向来是冷酷的,只不过她见多了了他温情的一面,怎么竟然忘了:“婢妾不敢,不敢……” “那就很好,”霍阆风继续道,“不要再在我面前耍那些小心眼,平日里我懒怠管,不代表我可以任你愚弄。至于你太太,她只要活着一天,就是霍府主母,你记住这点就好。” 周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哭着点了头。心中气极恨极怕极,她气霍阆风怎么不去管教吴如月,偏偏只冲她发火;她恨顾维驹心机深沉,让老爷对她起了误会;她更怕,怕霍阆风,怕他冷酷无情的一面。她想起了当初吴氏的孩子,那个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她恼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件事呢,怎么就忘了霍阆风的另一面呢! “行了,起来吧,”霍阆风伸了只手给她,“到后面去洗把脸,一会儿别教大姐儿看出来。省得她才几岁,整天倒要替你操心。” 周氏颤抖着扶了霍阆风的手,被他拽了起来,也不敢叫丫鬟进来,自己跌跌撞撞地去了。那窈窕的腰肢也不再款摆,瘦削的肩膀垮了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不过霍阆风此时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他恶狠狠地吓了周氏一通,与其说是为了顾维驹,更不如说是为了大姐儿。他与女儿虽不亲近,可女儿早慧,他已是听顾先生说了多次,不由也对这个女儿报以期望。女子会读书虽不能考状元,但却可以联姻,可以入宫做女官,甚至可以入宫为妃。霍阆风当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他觉得若大姐儿真的能干,凭霍家家世,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却易如反掌。而她若嫁得好,将来皓哥儿也能有得力的姻亲扶持。所以周氏若是懂事,此时就该乖巧些,不要起什么不该有心思,不要作妖,大姐儿好了,她自然也能安享终老。 可惜周氏不懂事,最近很有些搅风搅雨的意思。但毕竟伺候了他多年,他对她是有感情的,因此才管教得严厉。至于吴氏,她打量自己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真是个吃一堑还不长一智的蠢人,偏偏还自以为聪明。从前给过她的教训,只怕又忘得差不多了。 霍阆风喝了口冷茶,心里琢磨着,周氏可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是这吴氏,是该好好提醒提醒她、注意她自己的位置了。只是今天顾维驹设宴,又请了顾先生和顾老太太,还有南山院那个,不适合。待过两天,他也许该抽空趟北枝苑了。 周氏那边还没收拾完,顾先生母子先到了。看见霍阆风独自在厅堂,顾见先笑起来:“修远怎么独坐在此,难不成今天就是我和娘亲陪你吃饭?” 顾老太太拍了儿子一下,笑着道:“勿得胡言。” “听说你点了道菜,”霍阆风笑着向顾老太太行了礼,众人坐下,他也朝顾见说道,“这时节哪里给你找白梅水?大娘说她做不出先生点的菜,没脸来吃饭了。” 顾见知道霍阆风说笑:“要说没脸,也该是你霍大郎,怎地你还好意思端坐在此。” “我?”霍阆风哈哈一笑,“我专程来给先生赔礼道歉。” “大郎又在编派我什么呢?”正说着,就见顾维驹带着婢女,款款走进来。 她还穿着早间的翡翠织金百蝶大袖罗衫,但换了玫瑰红闪绿缎子折枝牡丹花比甲,柳黄玉堂富贵宽襕边八副马面裙,官绿遍地金缎子鞋。并且一反不爱上妆的习惯,施雪粉、画香檀、贴珠钿,可谓是朱颜红唇,粉面桃腮,窈窕婀娜多姿,容色艳光照人。 众人相互见了礼,坐下来叙话。 “大娘,”顾见先笑道,“修远正骂我给你出难题呢,说这时节哪里找白梅水去。” “确实难为,我是不成的,”顾维驹也笑,“不过万幸,我们太夫人当初存了两坛子,放在冰窖里。” “不过是点子口腹之欲,”顾母摇摇头,“还要动用太夫人的爱物。十七郎,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谢谢太夫人。”顾家是堂兄弟一起算排行,因此顾见排行十七。 “因何事要十七郎谢我?”正说着,太夫人也进来了。 一见她来,霍阆风就没了好脸色,不过礼数倒也还算周全,到底还是把太夫人让到上首坐了。顾维驹见他不曾拂袖而去,也就放心了。她是有心要让这继母子俩会面,省得他们成日里虽在一府而居,却两不相见。随着她和霍阆风感情的加深,她在霍府地位的稳固,她开始考虑缓和太夫人和霍阆风之间的关系,不为别的,皓哥儿可是一日大似一日了,有霍阆风这么个“榜样”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夫人,”顾见一向很得她欢心,言谈举止间就十分随性,仿佛他才是太夫人的儿子,“修远说,我偏了您的好东西,要我拿东西谢他呢。” 太夫人面色微僵,她当然清楚继子不可能这么说,他们之间哪有这样亲昵的关系,要说是顾维驹说的,她倒还信。不过眼下也只能接茬道:“什么好东西了,也值得谢來谢去。若是你喜欢食这玫瑰花,我倒还有些蜜糖渍过的,你拿去或煮茶,或做饼,最是香甜。” “哪里还好意思偏您的好东西,”顾太太矜持地笑着,“这孩子,就是最好口腹之欲,您还由着他。”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太夫人笑吟吟地看着顾见,“这本来也是圣人的教导。” “那我可真要多谢太夫人了。”顾见说着起身,对太夫人一揖到底,把太夫人逗得满眼都是笑意。 顾维驹见霍阆风枯坐无言,急忙讨巧道:“太夫人可不能偏心,凡有好东西,听者有份。若短了大郎和我的,我可不依。” “瞧瞧,瞧瞧,”太夫人指着顾维驹笑,“这个可是个厉害的。” “大郎,”顾太太也笑,“你媳妇护你护得厉害。你母亲被这两个嘴馋手长的缠上了,可是要吃亏的。” 霍阆风可以不理会太夫人,却不能不接顾太太的话,便也笑道:“您放心,顾先生偏了太夫人的好东西,可少不了您一份。” “你这孩子,”顾太太也乐,“说你媳妇呢,你倒把我老婆子拖下水。”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顾维驹眼睛骨碌一转,狡黠地看着顾见,“您放一百个心,顾先生绝不是那等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人,将来肯定不会跟媳妇合着伙骗您的好东西。” 顾见一听娶媳妇云云,白净的脸庞硬是红到了耳根,偏偏他越是面薄,众人越喜欢拿他玩笑。顾维驹的话一出,大伙儿都笑出声来。 顾见凉凉地道:“好好好,你们笑吧,我是拿你们没办法,只有回头出几道题,为难为难顾家三郎和皓哥儿了!” “先生为何要为难我?”正说着,就见朱嬷嬷牵着皓哥儿走了进来。大姐儿牵着二姐儿落后几步,奶娘抱着三姐儿随行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