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一直以来都是是非之地,先帝时期多重视子嗣,但凡有个皇子头疼脑热,动不动就要太医院陪葬。 ——到底也没真的实行过。 到当今皇上这里,从登基第二年宠妃难产一死两命开始,真的砍了一窝太医。 这之后,新晋的太医们都战战兢兢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掏心挖肺的同各宫里的贵人们搞好关系。 孙如察自从降职之后,闲了不少,不过太医院人忙事多,也没人有时间挤兑他。 太子借着体恤太医院的名头亲自莅临讨药,同孙如察嘀嘀咕咕了有小半日。 嘀咕的他头也晕,眼也晕,借着抻一抻懒腰回神,心说这太子也太能绕圈子了,说来说去也不明说要什么药。 突然他心中灵光一闪:别是为了要弄死二皇子来的吧? 孙如察咽了口口水。 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两个时辰,为着这两个时辰,就生生错过了太子之位。 一些大臣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都传二皇子心有不甘,于是那些不被今上重视的、太子又瞧不上的、没什么世家出身的,都一窝蜂扎到了二皇子窝里,天天盼着东宫易主。 二皇子冤不冤不知道,太子是挺心烦的。 二人现在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孙如察想:我是继续装糊涂呢,还是继续装糊涂呢? 太子道:“孙大人,我便说实话吧,我求的这味药,其实是给我二弟吃的,希望他吃了之后就能认准自己的身份,不要不切实际的妄想。” 孙如察:…… 孙如察望了望外面阴沉沉的天,中午的时候还风和日丽,这会儿一眨眼的功夫就乌云密布的要掉雨,他心里乱跳一通,想着看来今天得出点事。 正想着,阴沉沉的天幕下显出一个人影来,脚不沾地的就奔了进来,孙如察眯着眼睛一看,是刘坤。 他屏住一口气,刘坤一溜烟的飞进来,发丝都被汗浸湿了,“大人救命!快随我去看看我家王爷吧!” 得,二皇子还好好的,倒是先迎来了别的噩耗,太子吃了一惊。 “王爷怎么了?!” 刘坤这才看到太子坐在一旁正疑惑着看他,刘坤喘着粗气要行礼,“太子!” 太子一把托住他,“小叔怎么了?” “王爷、王爷他……被将军府的小公子蹭到了脖子,这会儿血止不住,”他擦了一把眼睛上的汗,着急道:“大人快随我去吧!” 说罢扛起孙如察就往外跑。 孙如察差点没被颠吐,青着脸挣扎,“我的药箱……” 自古以来连太医院都触头的两种死法,一是毒l药,二就是抹脖子,堪称救不活的典范。 太子差点没坐住,心中狂跳,拎着药箱就跟了出去,心说:我这人情刚借给你,你可千万别死了啊。 轰隆——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浇了三人一身。 孙如察与刘坤同骑一马,他坐在前面,颠的胆都要飞出来了,扭头对着后面喊:“太子——下官的药箱,不能沾水……” 太子二十多年了没这么狼狈过,大雨砸在脸色生疼,还要护着笨重的大木头箱子不被淋湿,这马也不老实,磕了药一样一边跑一边蹦起来老高,他歪来扭去的没工夫说话,咬着牙紧紧拽着缰绳。 将军府的气氛比这天气还要阴沉,老将军没想到刘坤能把太子也请来,这下就热闹了,那边孙如察一头扎到陆城床边,这边还要给太子准备干净的衣裳。 孙如察一看陆城脸色就觉的不好,扯过一团纱巾按到脖子上,不时便湿透了,他声嘶力竭朝着外边儿大喊:“药箱——!快拿我的药箱来!” 将军府忙成了一团麻。 太子换好衣服头发草草擦干,赶去看陆城。 他行至门口,只见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往外端,远远的一望,陆城脸色惨白,唇色也没有,孙如察满头大汗,像洗了个澡。 太子往旁边站了站,让开来往的侍女。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问。 老将军跟着望了一会儿,扭头一看纪言站在门边,顺着门缝,隔一会儿也往里看一眼。 “唉,”他发愁的叹了口气,“这叫老臣怎么说起……” 老将军刚举起手来,纪言眼角瞥见一躲,被一巴掌掴到了肩膀上。 “你——”老将军抬起手来,哆嗦着又放了下去,“你真是要气死我!” 当着太子的面打了纪言一巴掌,太子也不好干看着,干咳了一声:“您老莫动怒,小公子年纪小,”他话锋一转,“不过手上确实太没数了,以后我也会帮忙看着的,您就消气吧。” 将军更生气了。 指着纪言哆嗦道:“你、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纪言看了太子一眼,扭头坐到了拐角的长廊上,离的他们远远的,只不时往这边看一眼。 太子瞧着他人长得利落,腰身也好看,没想到能混到这种地步,殴打皇亲国戚,若是陆城小气往上告一状,这罪名可就了不得了。 将军府跟王府这么不对付吗?三天两头的由着这混小子折腾。 现在陆王府站在太子这边儿,那跟陆城不对付的将军府,不是头一个要站在二皇子身边儿去了吗? 之前还想着,将军一直不站队,若是不成熬死这老头子之后,换他儿子纪言也行。现在看来,纪言跟陆城这么不对付,是更不可能为他所用。 甚至不跟他对着干就不错了。 太子觉得头更疼了。 正说着,屋里头传来消息:血止住了。 太子顾不得其他,头一个匆匆进去了。 他坐在床边,握着陆城的手,一副体恤人臣的亲和模样,“小叔,你、你觉得怎么样?” 他手下使劲儿狠狠掐了陆城一把。 陆城勉力睁开一条眼缝,摇了摇头。 孙如察连忙按住了他的头,“王爷伤口深,好不容易止住血,可不能动啊!” 陆城痛苦的一闭眼,皱着眉头,“太子怎么来了?” 太子心说:当然是怕你死了,我可还等着你出力呢。 他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道:“小叔,你放心修养,此事我自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老将军上前一步,弯了弯腰。 “这事怪我照顾不周,王爷来我府做客,我却……” “是我同小公子玩闹没分寸,不小心伤了自己,”陆城摆摆手,挣扎着没晕过去,虚弱道,“不关小公子和伯父的事。” 太子心中不信,也不好明说,这事,挨打的都不说话,外人就更不好说了。 陆城说完觉得不对劲,微微一抬头,窗边瞥见一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孙如察赶紧又摁住他的头。 太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窗外是纪言靠在长廊的柱子上,正在揪沾了雨水的花瓣儿。他想起坊间传闻的断袖一说,心中才约莫有了半杯水的底。 晚间,陆城伤重不好挪动,孙如察留在将军府备用,睡在隔间。 纪言便搬去了客房。 他住在将军府,又受了伤,找人回去知会老王爷。 谁知刘坤竹篓倒豆子,一个字不差的都给说出去了,老王爷半夜三更的就过来了。 老王爷毕竟不是年轻人,在路上把这事琢磨了个透,一进将军府也叹了口气,不知道陆城到底做了什么过分事,才把纪言招惹成这样。 待他看到陆城的凄惨样,毕竟是当爹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你、你这,”老王爷看着他叹了口气,眼眶红了又红:“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陆城闭上眼,把头微微往里一转,扯到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儿啊,你离他远点不成吗?”老王爷同他商量,“你看看你这一身伤,都是为了他,这事真的强求不来啊。” “这事怪我。”陆城道。 “我知道,一个巴掌也拍不响,”老王爷顿了顿,又试探道:“等你伤好了就回家,以后咱不见他了成不?” 陆城又恢复了不吭声的模样。 老王爷劝来劝去不见他松口,气的打了他胳膊一巴掌。 打完又赶紧给他搓了搓。 陆城盯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幕,又看着他半白半黑的头发,放软了语气:“爹,儿子之前同纪家提亲,你也没阻拦过,为什么不拦着呢?” 陆城道:“你是不是知道,纪言是女子之身。” 老王爷啊了一声,吃惊的望着他。 这老爷子不太正经,不稳重,是个老戏精,被点破了也只有些不好意思,“我瞎猜的,不能确定。” 陆城垂下眼,伤口一蹦一蹦的疼,他头晕脑胀的闭上眼,“爹,天湿路滑,看过儿子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老王爷要起身,又犹豫。 陆城便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老王爷摇摇头,站起身来,陆城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袖子鼓鼓囊囊,又一伸手拽住了。 “你之前说过,我跟纪言曾指腹为婚,我同纪伯伯提过,看他似乎不太承认这回事,”陆城眉间阴霾能与夜色一比,他带着些祈求,问道:“爹,这个亲事,我们到底定没定过?有没有什么物证?” 老王爷瞅了他半晌。 要不都说父子连心,老王爷摸了摸袖中的东西,“定过,那会儿纪言还没出生呢,不知道是男是女。” “那纪伯伯怎么不承认呢?” “我问你,”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衬着颈间溢出来的血迹更刺目,老王爷终于下定决心,往他那边凑了凑,“若是你同纪言在一起了,你们的孩子,以后是咱们家的,还是将军府的呢?” 陆城恍然大悟。 “一家一个不成吗?”他犹豫的问。 “若是只有一个呢?” 若是只有一个,记在将军府的名下,那外面传言该有多难听?外人只道一对儿断袖,纪小公子出轨,还同别人有了孩子,王爷还不敢计较。 这么大绿帽扣在了陆城头上,真是脸面也不要,尊严也不要。 这不是情深义重,这是脑子有病。 烛火爆出噼啪第一声响,老王爷叹了口气:“你纪伯伯,是怕你难做啊。” 陆城咬了咬牙:“……可以留在将军府,我都想好了。” 老王爷摸了摸鼻子,心说还是个情种。 “既然你执意,”他从袖口中掏出两个信封,放到了陆城手里,“……爹就能帮你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