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大娘家出门的时候太阳已快要落山了,苏月的心情也变得颇好,一路摇头晃脑,哼着小调往家蹦。 从镇子中心大街到周家有一段路,出了街还有一半路程是半丈宽的青石径,道旁绿草如茵,间或有几颗茂密的大树,枝叶覆在路上,落下凉爽的阴影。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鸟儿们惬意地扑腾着翅膀,偶尔发出几声清鸣。 苏月迎着天边的半边红太阳,将长长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两只丫髻上垂下的小辫一甩一甩地,晃荡出主人的欢欣。 走到临近周家的时候,有一条小岔路,是通往奇峰河的,远远地,可以看到岸边河柳在夕阳下金灿灿的剪影。 苏月无意间看到那一派美不胜收的景色,不禁眯了眯眼。迟疑一会,心下还未作决定,脚步已然踏出。 前世,她便是在水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而重生后她潜意识里一直排斥着水,一个人从不靠近小河。但是此刻,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有着强烈过去岸堤上吹吹和风的欲.望。 奇峰镇上有几座大桥,一座横穿大街,最是繁华;一座通往镇东去向县城,过桥不远便是陆员外家;一座出镇通往大青山,因很多樵夫猎户走,桥上总是很多木屑草叶;还有一座便是有名的风雨桥,跨过两岸河堤,直通向对面的风雨亭。 那亭子建在一处大湖中,里面种了很多莲藕,因是无主之物,夏季会聚着许多采莲人。如今荷花开败,人便少了;不过此处环境清幽,繁花绿柳,素来是歇息畅游的好去处。 也因此,但凡小情人幽会,都会选在此处,或于春日共撑一把小伞行走于蒙蒙细雨间,或在夏日撑一只小船采来满满一怀清荷对着桥上佳人高唱情歌,或……像现在这样,于秋日的夕阳下并肩而行,任身影投在水中,两人言笑晏晏,共赏远山似锦红枫。 苏月看着亭中相依的一对,嘴角含着微微浅笑,默默凝望,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这宁静隽美的画卷。 只是,可惜晚风却不甘寂寞,竟调皮地将前面两人的喁喁私语传送到了她的耳边。 “大柱,待会我就得回去了,不然我爹发现又要骂我了。”女子声音清柔温润,语气却带了浓浓的不舍与幽怨。 男子的声音却是憨憨的,似不知愁苦:“没事儿,妞子,你回吧,我也回了。” 妞子嗔怪地捶了他一下:“每次都这样,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大柱嘿嘿一笑:“当然舍不得,我巴不得你跟我回家算了!可是……你不回去,你爹会生气的哩!” “唉!”妞子长叹口气,满心无奈:“我爹那人就是那样,真是讨厌!”低头哀叹了一会,她突然拉着他站定,仰着头与他面对面,认真地望着他:“大柱,你……啥时候让你娘上我家提亲啊?” “啊?提亲?”大柱尴尬地挠头:“我娘说了,我家没钱……你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妞子一听顿时来了气,愤愤地推了他一把:“你!真是根笨柱子!木死你得了!” 大柱见她生气不禁急了,连忙拉她的手:“唉!妞子你别生气!我错了!我是傻子,我不会说话,说错了!你……” “不是!谁说你是傻子了!你才不是!”妞子也急了,抬手捂住他的嘴,急急地打断他的话,望着他的眼神也多了丝慌乱:“柱子!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傻子!不然……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额……”大柱咬着唇:“可是……他们都说我是傻子……” “他们眼瞎!你别听他们的!”妞子气呼呼地甩手转过身,想到什么,突然又转回来,柔下眼神轻轻抓住他的手,娇嗔道:“没错儿!他们说的是,你木得就跟个傻子似的!”真是讨厌!都恁久还不上门给人家提亲!真是傻死了! “不过,就算是傻子,我也喜欢!”妞子娇羞地又补了一句。 大柱笑得一脸灿烂:“恩恩,我也是,就算妞子是傻子,我也喜欢!” “呸!你才是傻子!”妞子啐了他一口,握拳轻捶他胸膛。 “嗯,我是傻子!妞子喜欢傻子,也是傻子!” “噗!”妞子娇娇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红了脸:“嗯,咱两傻子,正好凑一对儿!” *** 苏月在后边听得脸红,张着嘴,尴尬地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好意思继续偷听,只能悄悄往后走。 想起周睿曾经和她说的八卦,苏月眨着眼睛,感叹不已:啧啧!原来周睿说的是真的啊?钱掌柜家那个22岁还因为老爹嫌贫爱富而依然待字闺中的漂亮闺女竟然真的看上了七婶家的傻子大柱啊?呼!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有周睿那样的“好运”,竟然走在半道上还能看着人幽会…… 不过,不是她说啊,他们实在也太不避忌了吧!这样张扬,还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像她和周睿这样暗中知晓了他们的事情呢——此刻,她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周睿会知道是因为他八卦心重,而且经常不走寻常路;而她会看到,则完全是偶然:八月十六的黄昏,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哪还可能有人像她这样闲的无聊上河堤看风景的? 而且,她也完全是在瞎操心了。毕竟奇峰镇就这么点大,那些妇人们的长舌她还是领教过了的,若是有谁不小心撞破过他们的“奸情”,那还不知道多早以前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呢! 而今,若她不是无意看见,便也只有从周睿那里听到过一些风声,可见,人家妞子还是很注意“保密”的,毕竟她爹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防啊! 苏月思量着人家的心事往家走,在行至小岔口的时候,竟然意外地撞见了悦来客栈钱掌柜的妻子,也就是妞子她娘和铁匠铺老板彪子叔的媳妇一起迎面走来。 那钱夫人愁眉苦脸的,正和彪婶抱怨着:“唉!什么喜酒啊?快别提了!我家妞子现在和她爹两个正怄气呢!哎呦!可愁死我了!你说那丫头,要是真想不开跑庵堂做姑子了可怎么是好?” 苏月对那钱夫人不是很熟悉,但是对憨厚老实的彪叔和他热情爽快的媳妇还是熟识的,于是她热情地打起招呼:“彪婶好!钱……大婶好!” 钱夫人本以为此处无人,乍然听到身后有人出声不禁吓了一跳,紧张地往后看,见是个眼生的女娃,不禁满眼狐疑:“你……是谁家的娃娃啊?” 彪婶亦回过头看,见到苏月不禁笑开:“唉!这不是小月吗?就周家那个小媳妇啊,可能干着哩!咋?你不认得?” 钱夫人长年在客栈后堂打理,加上女儿大了也不太关注下辈的姑娘,是以并不太熟悉镇上的小孩子,不过苏月的名声太“大”,她闲时唠嗑还是听过的,此时听说眼前的人就是传闻中那个刁蛮泼辣的小媳妇,不禁上下打量了起来:“咦?这就是周家小媳妇?看起来也还挺乖巧的嘛!” 彪婶是李氏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平时经常去周家串门,算是从苏月进门就看着她长大的,闻言呵呵一笑,满脸夸耀自家孩子般的自豪:“呵呵,那当然!咱小月本来就是个乖孩子嘛!” “唔……可是……” “嗨!那都是那些人胡说八道!你仔细着看看,我们小月多懂事的一个人?哪里泼辣了啊?” 钱夫人心下不以为然,想着人总不会空穴来风,但听好友都这样说了,也不好评说,只能讪讪应付了几句:“呵呵,是啊!看着是挺乖巧的。” 苏月瞧着她的神色,眼珠转了转,突然调皮心起,故作不懂事地仰面甜甜地冲她笑:“哎,钱大婶,你刚刚是在为妞子姐姐的婚事烦心吗?” 钱夫人被一个小孩子戳到痛处,面色有些不自然,本来想否认,不想彪婶嘴快:“可不是嘛!你妞子姐都二十好几了,还记着她爹以前的事赌气死活不肯嫁人哩!” “……”苏月笑容有些僵:彪婶你要不要这么彪悍?人家钱大婶不要面子的呀? 果然,钱夫人一脸阴沉,懊恼地看了眼彪婶,想要辩解什么,却被苏月抢了先:“唉?是吗?可是,妞子姐不是有心上人了吗?我刚还听见他们在商量几时提亲呢。” “什么?”钱夫人本来还想着家丑不宜外扬,现在一听不禁激动起来:“你……你说的是真的?” “啊。”苏月歪头疑惑:“您还不知道吗?唔……那……估计是她怕您不同意,所以没告诉您吧?” 彪婶初始只是惊讶地瞪大眼,一听这话,顿时就信了,拍掌笑道:“哎!是了!肯定是那丫头看上的那家儿子不是什么富户人家,怕你们不同意呢!” 钱夫人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唉!她爹就是那样,非得把姑娘逼死他才满意呢!” 苏月本只是想帮一把那对苦命鸳鸯,结果看到钱大婶更愁了,吐吐舌头,觉得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她呆,于是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 只是,她人是走了,留下的话影响可还没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因为那么一时兴起的话,居然真让钱夫人起了心思,回去后千方百计探出了妞子的口风,然后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愣逼着钱掌柜应了女儿,无论她看上谁,绝对不阻拦——然后,等妞子果真提醒大柱来提亲,他再想反悔却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