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赵氏两手插腰,立在林婉春住的小破房门口,树眉瞪眼地冲着屋内的李氏大声道:“你家婉春夜夜耗着灯油,我就不说什么了,现在你们连木炭都要偷,还能在一个院里住么?” “谁偷了木炭!”林婉春愤愤地走过去:“舅妈说话也要证据,您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您的木炭了。” “哎呀!我还用看见,不是你们还能是谁!难不成有贼翻墙进来专门偷别人家木炭的么?” 林婉春刚要回嘴,见舅舅家厢房的窗帘一动,表妹李玉桃面色惊慌地往这边望了望,又缩回头去。 林婉春当下心中明白几分,也不跟赵氏再斗嘴,转身回到屋里,端起已经灭了的炭盆走出房门。 “舅妈若不相信,便自己看看。”林婉春将炭盆伸到赵氏面前:“母亲病着,受不了寒,又受不了平素木炭的烟火。我是专门淘换了银碳来烧,哪里就会用舅妈那些木炭。” 赵氏看看炭盆中,果然只有烧的很细的银碳,也不过几块。 林婉春又指着屋里道:“就这么豆大点的房子,舅妈还不信可以进来找,若找到一星半点,我马上下跪磕头道歉。” 赵氏冷哼一声:“哟,这么贵的碳都用得起,那这个月的房租是不是先交一交。” “舅妈记性不是挺好,为何一到收亲戚房租的时候就忘了日子。今日才是初七,说好了每月十五交的。” 林婉春故意将“亲戚房租”四个字说的重些,赵氏听了果然火起,一张马脸涨成猪肝色。 “李蕃!你看看你这外甥女,简直说不得了,这是要活活气死我么!”赵氏一通吼着,躲在屋里的舅舅李蕃赶忙跑出来,对林婉春道:“你这孩子,跟长辈顶什么嘴,还不赶紧回屋里反省去。” 林婉春见舅舅出来,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 就听李蕃在外面哄着赵氏道:“别急,不就一点炭,我赶紧让卖炭的再送些过来,消消气。” “哎呀……你们一家子都这样欺负我,我不要活了……”赵氏干哭不流泪地被李蕃推进正房。 林婉春进门就见李氏淌眼抹泪的,急忙劝道:“舅妈就这样,娘不是平时都知道,现在干嘛放在心上。” “娘就是觉得日子没意思,有时候真想一根麻绳就随了你爹去,也省的受这活罪。就是舍不得你……”说着泣不成声。 林婉春觉得心里一酸,过来搂着李氏道:“日子再不好过,我跟娘相依为命也是有意思的。若娘都不在了,让我一个人如何是好呢。” 娘俩搂着哭了一会子,林婉春又赶紧做饭,服侍李氏用了饭,服了药,方消停。 安顿好李氏,林婉春端着刷锅水到外面去倒,模模糊糊地便看见表妹李玉桃在巷子拐角处跟个人唧唧歪歪的。 林婉春悄悄地走过去,猛地咳嗽一声道:“玉桃,你越来胆子越大,家门口也敢胡闹,不怕舅妈看见?” 李玉桃吓了一跳,紧张万分地看着林婉春,央求道:“我的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娘。” 林婉春看了一眼李玉桃背后,缩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影,冷声道:“别躲了,一个大男人,成天见不得人似的躲着,像什么样子。” 那影子动了动,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个衣着十分破旧的男孩子,年纪看上去跟李玉桃差不多,眼神躲躲闪闪的,看着林婉春,低声叫了声“姐”。 林婉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沉声道:“玉桃,你家的炭是不是你都拿了给他。” 李玉桃手捏着衣角,满脸涨红地点点头:“青山哥家里一点炭火都没了,做饭都用杂草,呛得他看不了书。” “你行呀,你拿了炭,舅妈跳着脚的骂我们。” “对不住,姐姐,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我娘。”李玉桃央求着。 林婉春看看淌眼抹泪的李玉桃,咂咂嘴对后面缩着的男孩子道:“周青山,你以后要对不住玉桃,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周青山唯唯诺诺地点着头:“不会的,姐,等我考上了科举,我就让玉桃过好日子。” “切!什么猴年马月能考上。”林婉春白了周青山一眼:“玉桃,跟我回去吧,这么晚,舅妈迟早找出来。” 不管日子艰难不艰难,过起来也是一样的快。转眼间冬天就到了,地处北方的京城下了好几场雪,冷的已经是滴水成冰。 林婉春却更忙活,每日里差不多三更就起来做活。虽然冬天对于林婉春母女二人更加难熬,但却也因为年节将至,绣工的活计多起来。 林婉春连着半个月没睡一个好觉,小脸又瘦了一圈,一双原本就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大。 不过林婉春不在乎,反正自己还小,熬夜、劳累都没什么。只要有活计,便有钱。 母亲的病在这难熬的冬日里反反复复,越来越重。再加上吸血鬼一样的舅妈,之前那二两银子早花的一文不剩。 年关过后,活计会少好一阵子,林婉春必得趁着节前活多,把这几个月的花销都挣出来。 林婉春在手上哈哈气,冻得僵硬的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炭盆只放在母亲床边,林婉春是不敢奢望有个手炉的。 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林婉春已经绣好了两块衣角的花样,正打算拿烙铁熨烫一下,却听见窗户被敲了敲,赵氏那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婉春,你出来一下。” 林婉春极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烙铁走出来,道:“舅妈,我这些日子的灯油可是自己买的。” 赵氏却使劲使着眼色道:“什么灯油不灯油的,家里又不缺你那一壶。快,赶紧见过曹国公府上的齐妈妈。” 林婉春早就看见廊下立着一个抬头仰脖,面色高傲的妇人。看穿衣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仆妇,却未料到竟是曹国公府上的。当下急忙行礼道:“见过齐妈妈。” “就是这丫头?”齐妈妈皱着眉头打量着林婉春:“这么小?真的会做么?” “当然是真的。”赵氏急忙道:“齐妈妈不也是打听来的么?我家婉春那是远近闻名的绣娘,储绣坊外派的活计,都是婉春在做呢。” 齐妈妈虽然依旧是半信半疑,但仿佛也是等不及了的模样,道:“既然如此,就赶紧走吧。” “哎?去哪儿?”林婉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氏却慌不迭地伸手推着林婉春道:“还能去哪儿,去曹国公府上干活,赶紧的,手脚麻利着点。” 齐妈妈将一个小包裹递给赵氏:“这是两吊钱,你拿好了。”说罢领着林婉春走出大门,上了车。 那车是暖车,里面比林婉春家里还暖和。林婉春坐了一会儿,冻僵的手指和脑子便活络过来。 刚才跟着上车的时候是懵的,现在她瞟瞟一脸傲气的齐妈妈,忍不住问道:“齐妈妈,敢是我舅妈将我卖与了国公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