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 当晴朵踏进会客厅的时候,孔妮娅正在那儿和何小姐一起欣赏几幅图画,她们看过以后,就传给何夫人看,晴朵的拜访不一会儿就产生了跟往常不一样的效果。 仆人来通报的时候,何夫人虽然略微有一点手足无措,但她还是笑着接待了晴朵,而孔妮娅还是一如既往——冷淡、漂亮和好讽刺,那种眼光和那种叹息,没有一次不经过她的眼睛和耳朵。 何应钦不久就回来了,他的目光是毫无疑问的落到晴朵身上,而后就轮到谢家轩。 “噢!”何应钦对他的女儿说,“把陆夫人冷落到一边了吗?” 于是他就领着晴朵走进书房里去,并且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晴朵进去以后,那扇门成了个半掩的状态,所以从孔妮娅或何夫人坐着的地方望过去,她们什么也看得见。 “何部长,谢先生非常能干,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证券交易所里把所有的损失都捞回来的。” “我看陆夫人也有一个错误的念头,跟许多人一样。”何应钦说。 “什么念头?”晴朵问。 “就是以为谢先生做的是投机生意,而实际上他从来都没做过。” “是的,投机上的失败,您是牺牲品。” “我向来非常喜欢玩那一套,我承认,”何应钦说:“但我现在——陆夫人,命运是个确定的,如果我是一个女人,而且有福气成了一位银行家的太太,那么不论我对丈夫的好运多么信任——因为在投机生意上,你知道,完全是运气好坏的问题——嗯,我是说不论我对丈夫的运气多么放心,我还是要弄一笔和他没有关系的财产,即使得瞒着他让旁人经手,也在所不惜。” 晴朵虽然尽力自制,仍不禁惆怅了一阵。 “哦,”何应钦好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种伤感的表情,继续说:“我听说段行长留下一份巨额的遗产,陆夫人应该很清楚吧?” “您有没有听说过命运之神在如何迫害可怜的段行长一家人?” “什么事情?”何应钦问,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全家人都死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不幸吗?可戴局长还要给这些亡灵安上通共的罪名,我实在不明白,党国一向对人民是宽容的,更何况段行长为孔、宋两家那么忠心耿耿做事,最后竟然——” 晴朵停住,厅上的孔妮娅保持着她那种平静和漠不关心的样子,她也许心里气恼,但她知道晴朵的眼睛无时不刻盯着她。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只可惜段三少被病魔夺走了生命,不然我一定会去探视他,毕竟他是清白的。” 何应钦微笑了一下,好像是说,那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就像曾经她也以涉嫌杀人的罪名被逮捕一样。 晴朵不禁冷笑,说:“您觉得戴局长为人如何?” “噢!”何应钦说,“也许是我的偏爱让我盲目,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戴局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党国,我想陆司令心里很清楚,孰重孰轻——” “但他的生活作风似乎有问题,我可听说近日他拘捕了一位百乐门的舞女。” “那个叫叶萍的舞女可是□□间隙,自然不能放过她。” “是吗?”晴朵轻笑一声,说:“曾经戴局长也抓过不少年轻的女学生,扬言说她们都是□□,后来又全都莫名其妙的死了,难道这中间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当然可以怀疑,不过那种卑贱的出身是事实,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卑贱的出身并不能成为她罪名成立的依据。” 何应钦摇了摇头,说:“别固执了,陆夫人,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关于叶萍,我知道的并不多。” “那么戴局长准备如何处置她呢?”晴朵说话的声音几近发颤。 “恐怕已经不需要再处置了。” “何部长这话什么意思?”晴朵眉头紧蹙。 “人死了还需要处置什么呢?”何应钦笑出声来。 晴朵怔住,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此时流泪。 厅上的两位小姐并排坐在钢琴前的椅子上,她们在互相伴奏,每人用一只手——她们很喜欢这样练习,而且已经配合得极其娴熟,从那扇半掩的门望过去,妮娅和和何薇儿构成了一幅非常美丽的画面。 何薇儿多少有几分姿色,非常文雅——身材还算不错,只是偏瘦了一点,波浪卷发垂到她的腰间,眼睛懒散无神,但歌声却莫名的动听,晴朵仿佛嗅到淡淡的哀伤,曾经何时她与惜珍也如这般并排坐着,弹着欢乐的曲子,不识愁滋味。可惜现在此时只有自己,作这无谓的旁观者。 “薇儿的钢琴还是谢夫人教的,只是——”何应钦意味深长的微笑一下。 晴朵并不作答,只是又向他投去一个狐疑的目光。 孔妮娅转过头去,掩饰住她脸上同情的表情,但那种表情一转眼就过去了。 “烦请何部长转告戴局长一句话,”晴朵以最轻松的口气说,“让他尽早把报社门口的眼线撤掉,否则他们的命也保不长了。” “陆夫人此话何意?”何应钦弄不懂她的那种目光意味着什么。 “戴局长当然明白的十分清楚。”晴朵起身。 这当儿,她把嘴巴凑到何应钦的耳朵上。 “您的忠告太好了,”她说,“人死了,什么都结束了,但有些人活着,灵魂却出了窍,荣惜珍曾告诉过我,您的女儿——被一个骗子骗了所有,她的心灵创伤恐怕是难好了——” 晴朵冷漠的走出去,凝住的泪在瞬间流淌下来,她用力扭绞着裙褶,好想努力克制住一腔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