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人把上海的消息带来后,骆之平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开始踱起步来。 佟康镇坐在那里抽着烟,默默地望着毛毛细雨。 “佟康镇!”骆之平开口说道,他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是眼睛却看着地面,“你想把她拖进什么样的事情之中?” 佟康镇把雪茄从嘴里取了出来,吹出了长长的烟圈。 “她独自做的决定,”他说,“没人强迫过她。” “是,是——我知道,但是告诉我——”他停了下来。 “我会尽力相告。” “呃,那么——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去见何部长——陆夫人她是在营救叶萍吗?” “你想知道真相吗?” “是。” “那么——是吧。” 骆之平转过了身,继续踱来踱去,他很快又停了下来。 “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选择不做回答,你当然就不必回答,但是如果你回答的话,那么你就坦率地回答,你爱叶萍吗?” 佟康镇故意敲掉雪茄上的烟灰,然后接着抽烟。 “这就是说——你选择不作回答?” “不,只是我认为我有权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为什么?天哪,难道陆夫人只是为了救一个与你并不相干的女人?” “噢!”他放下雪茄,平静地望着骆之平。 “对,”他最后和缓地说,“我爱她,但是你不要想着我会向她求爱,不要为此担心,革命事业不能掺杂个人情感,我只是去——” 他的声音变成奇怪、无力的低语,然后逐渐消失,骆之平上前一步。 “只是——去——” “死。” 他直愣愣地凝视前方,目光冷漠而又呆滞,仿佛他已死了一样,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奇怪的是他的声音毫无生气,平平淡淡。 “你不用事先为陆夫人感到担心,”他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更何况那个人不会放任她不管,自从那人离开这里,我就明白了,许多事并不在我们的掌控中,他摘掉面具后,又重新戴上另外一个面具,再次铤而走险,对他来说,绳索已经套在他的脖子上,或许那个幽灵正向他挥手,人要是遇到了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幽灵,他就会死的,顾晓飞就死了.......” 骆之平走到他跟前,并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椅背上。 “你一定是病了,或者身体有点不大舒服,所以这样的胡思乱想,也许他说得对,你不适合再待在这里,应该早点回延安。” 佟康镇露出倦怠的微笑。 “我知道,我的性格软弱,所以我不可能去送死的,此外,即使我被捕了——” 他抬起头来,用探询的目光慢慢地打量着骆之平,“我虽然不够聪明,但是还能看到这一点,尽管我并没有理由非要特别喜欢你不可,你比我有胆识,我并不愿说你比我更好,但是你确有更多的长处,你的死会比我的死损失更大。” 从他说话的神情来看,他似乎是在讨论股票交易所的价值,骆之平好像冻得浑身发抖。 “你愿让我等到我的坟墓自行张开把我吞下吗?假如我必须死,我会把黑暗当作新娘——”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不要去做罗曼蒂克的自我牺牲,如果我的任务就是赴死,那么还是让我去吧。” “如果我的任务就是活着,我想我就得活着,你是一位幸运儿,佟康镇。” “对,”佟康镇直截了当地承认,“我以前一直都很幸运。” 他默默地抽烟。 骆之平却独自走到门口,喟叹:“他已经向延安方面提议,调你离开重庆,或许这对你是最好的安排。” 监狱。 明亮一点照着铁壁,叶萍如往常一样望着她。 “你的脸色真白!”她说,“这是因为你对生活持着悲观的态度,而且你等不到你爱的人。” 叶萍从盘子里拿过一块甜饼,谨慎地比划成两半,一丝不苟地从中折断。 “这是一种圣餐,就像是那些道貌岸然之徒一样在教堂里吃,‘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体,’而且你知道,我们必须用同一个杯子喝酒——对,这就对了,为了缅怀——” 她放下酒杯。 “别这样!”童瑶说,几乎哭出声来。 她抬起头来,再次握住童瑶的双手。 “那就别说话!我们就安静一会儿,当我们中间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将会记得这一切,我们将会忘记这个喧闹而又永恒的世界,我们将会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手拉着手,我们将会走进死亡的秘密殿堂,躺在那些罂粟花的中间,嘘!我们将会十分安静。” 叶萍垂下头来靠在她的膝上,掩住了自己的脸。 童瑶默不作声地朝她俯下身去,她的手放在那头黑发上,时间就这样流逝过去了,她们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或许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吗?”童瑶最终问道。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总算决定发点慈悲了。”她开口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我这一生没有见过多少慈悲,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坂本小姐,收手吧,眼看着胜利的曙光就要出现,你何必再——”声断,叶萍阖上双目,双手垂下,好像熟睡了。 童瑶抓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它们。 “如果我被杀死了,你却活着,你会一直记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