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肖允第一次和楚润的正式见面。那个女子随手拔下右耳的白色耳机,鹅蛋脸趁着脖子里的水蓝色围巾,说不清的温润,全然和下一刻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不同。 此刻那个站在人群中温润如水、不见波纹的女子正站在他的对面,一脸冷漠地问他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此刻的肖允自然永远都无法想到,这个不经意的初见于他,并非只是一场漫不经心的邂逅,更不可能是一场单纯由好奇引起的跟踪。楚润问他:“肖先生,您还打算跟多久?”此刻的他不知道,后来的他更不明白。只是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跟不上她了。 “被发现了。”肖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装作不经事的阳光形象,却被对面的女子一眼看破。“我其实也就是好奇,这位小姐您究竟是忙什么的。”肖允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想从楚润的行为举止上看出什么来。事实证明,他失败了。楚润大小姐可不是常人,作为活了这么久的精神容器,怎么可能被一个人生经验还不到自己孙子辈分的人轻易看破。 “肖先生作为专门为警方服务的心理专家,到底是有身份地位的,办的也都是正经事。可如今莫名其妙地跟踪起了我这么个小女子,还想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不觉得很反常么?” “如果真的是寻常小女子,怎么会知道我姓肖,在警方那儿工作?”肖允出身确实不平凡,说句警察家族也不为过。不过肖允没有当警察,犯罪心理学倒是学得透彻。 “我知道的可不只是这些。你不是好奇么?那就继续跟着好了,只要别碍事就好了。”楚润不以为意地抬起了手腕,看了看腕上精致的棕色皮带的手表,微微蹙了蹙眉。再这样闲耗下去就要迟到了,与其糊弄他,还不如直接点。麻烦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肖允愣了愣,扶了扶眼镜跟上了前方穿着灰色大衣几乎要在这街景里隐形的楚润。不过肖允没想到,楚润的胆子可比他想象中大得多。他靠在墙角,眯了眯眼睛,看着楚润不辞劳苦走了那么久来见的人的脸,不禁感叹了句这女人不简单,便犹豫是静观其变,还是通知一下自家好友比较好。 这次楚润来见的,肖允以他精确的观察能力确定,是目前自家好友正在追查的一个逃犯,胥镐。 “你是谁?”胥镐没有料到来这里见他的是楚润。准确来说,他连楚润是谁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会在这里见到谁?”楚润的声音开始转冷。原来是不打算拿这张脸来的,可是偏偏后面跟了个尾巴,不好展露身份,只好速战速决了。说实话胥镐这种人,楚润也无话可说了。他以为他越狱之后便能够隐姓埋名和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双宿双飞、逍遥法外了。谁知道造化弄人,就在他入狱那一天,他那为了保全而被离婚的老婆就冷静地处理好了所有的后事,安安静静地喝安眠药自杀了。 然后这个安安静静寻死的女人却有着极强烈的愿望,一个自己完不成只能依靠一个传说来赌一赌的愿望。这个偶然得知的传说没有欺骗她,所以她死后找到了楚润。 但胥镐万万没想到的,正是那个怯懦了一生的女人最后的愿望。 “是绫罗叫我来找你的。”楚润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胥镐枯槁的脸在看到戒指的那一秒便亮了起来。 “她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她人在哪儿?” “她死了。”楚润不知从何时开始没有了表情,眼色望着胥镐,淡薄如雪。 “谁干的?!谁敢动她?!”胥镐难以置信地提高了语调,一下子竟涨红了脸色,眼睛充了血似的。他阴鸷地盯了楚润一会儿,便仰天笑了起来:“谁派你来的?我和你说,这招对我没用,我不信。” “照你这么说我该把你直接带到墓地刨出她的棺材给你看你才信了?”楚润蓦地绽放了笑靥,眼眸开始讽刺地深邃起来,“只可惜这个我办不到。她是自杀的,后事都安排好了的,唯独没告诉你而已。至于尸体,遗书上面交代的火化后海葬,我还真不能给你一粒粒骨灰给你捡回来。” “你胡说。”胥镐爆吼了一句,打断了楚润的话。 “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这个。” “那你来干什么的?”胥镐眼色一紧,环顾了下四周。 “你放心。我不是警方的人。我只是来替她完成最后的愿望而已。”楚润看见胥镐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放心地处于警备状态。“她叫你帮她做什么?” “把这枚戒指放到你手里。”楚润上前,胥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仔细想想似是没有多大威胁,便又停了下来。楚润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把戒指放在他颤抖而宽厚的掌心,“然后转告你,她并非弃你而去,只是先行一步罢了。” “呵呵,就这些?”胥镐苦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她何时有你这个朋友的。不过,我走后,她……恨我吗?” “我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多问什么。”楚润看着他的脸,心里升腾起一种无奈。一种看太多之后无可奈何的冷。不是对自己,只是对胥镐,对绫罗,对他们的生活。绫罗的选择她不会评判是对还是错,反正已是如此了,生死簿本也是这么写的。 “那你……”胥镐的话停滞了,他伸出手接过了楚润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信,无言地打开了。没过多久,胥镐又爆发出了一阵笑声,似是绝望,似是解脱,他的身体随着那笑声一起,颠簸着,最后砸向了地面,逐渐虚弱起来。 “最后,在你看了这封信之后,杀了你。”胥镐的眼睛闭上了。楚润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温润表情,“她说了,生生世世,相爱不相见。” “现在你明白我是做什么的了?”若非楚润开口,肖允还真没有缓过神来。 “杀人?”他似是轻蔑地一问。 “不完全是。我的工作是完成死者的愿望,杀人只是部分委托。”楚润看了他一眼,继续解释道,“胥镐是看了绫罗的信之后突发心肌梗塞而死的,肖先生若是查也查不到我身上。” “看来你都安排好了。”肖允的脸色同语气都凝滞着。 “并没有安排什么。首先,绫罗我确是认识,无需伪造身份。其次,那封信也确实是绫罗亲笔,我没有做任何手脚。再者,我没有包庇,就在刚才,我报了警。我相信你那个高智商的好朋友一定知道那么在意绫罗的男人是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很快就会到这儿了。然后,我也不打算走,我会乖乖跟去做笔录,陈述我所做的一切。”楚润的表情没有死角。 “但胥镐向来身强体壮,从未有任何心脏问题。突发心肌梗塞绝不是根本原因。”肖允的声音其实同楚润有异曲同工之妙,是那种让人舒服的温润的声线,只是此刻也同样的偏冷了。 肖允深深地注视着楚润的眼睛,沉声道:“与其说这是场意外,不如说是场谋杀。” “我并不是所有的单子都接,但既然接了,便自然有义务完成雇主的要求。”楚润浅浅地笑了,“但我确实没动手,这一点稍后警察的取证会证明。” “那我就要请您指教了,敢问您是如何做到的?”肖允很好奇,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有说不清的本事,还是再故弄玄虚。 “心理。”楚润听见了越来越接近的警车的鸣笛声,“我和你研究的是同一行啊。在精神上杀人,可比肉体上的谋杀要迅速干净得多。” 看来她是真没打算走。肖允镜片下的睫毛颤了颤,“敢问小姐芳名。” “楚润。”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肖允原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楚润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注视着那个唯一可以进入车的路口,尽管与这里还隔着一条小巷。 肖允抬起头,发现自家好友从小巷的那一头走了过来。 楚润依旧是那个初见时候的表情,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