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没有好几日,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 远处的天空昏沉,室内开着白炽灯,门外堆放的雨伞和挂起来的雨衣滴滴答答滴着水,地面上一片濡湿。 一杯杯氤氲着雾气的茶水被人们捧在手里驱散着寒气,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聊事情。 钟唯拿着本子坐在许和颐的小姑身边,一边讨教着纪录片的文字大纲和脚本,一边讨论茶庄的拍摄。 小姑抿了一口茶,然后问道:“你对茶的看法是什么?” 钟唯怔了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其实她要说,还是可以说出很多来的,比如人生如茶,比如要学会沉淀自己,比如…… 但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深入地去感受过,之前所感受到的,大多是为了工作。 若是要说对可乐的看法,她能立刻说出:“那是生命的喜悦。” “我……”钟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笑了笑,“有困惑的话就去找答案。” 钟唯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小姑笑了一下,“您说的对,我应该多去见识见识。”说完就起身走到门边,撑起伞走进雨幕中。 唐昭忙完过来在喧闹的人群中扫了几眼,走到许和颐身边问:“钟唯呢?” 许和颐往小姑的方向望去,结果没有看见人,“咦?奇怪,刚才明明还在的……诶,陆臻,”他叫住吃着糍粑路过的陆臻,“你看见Miko去哪了吗?” 陆臻嚼着糍粑说道:“刚看见她撑着伞出去了,看上去走的有点匆忙,去哪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已经看到陆臻手上捧着的糍粑,呼唤着他赶紧过去分糍粑吃。 许和颐回过头朝唐昭耸了耸肩,然后看到他抿着唇,看上去情绪不太好。 许和颐拉着唐昭走到窗边,窗户外是淅淅沥沥的雨,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 “你之前……带她去了千山古寺?” 唐昭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嗯。” 唐昭望向窗外,微微眯起眼,隐隐约约见到雨幕中移动的黑色雨伞。 许和颐嘶了一声,“真是奇了,你才见了她多久,就这么喜欢了?我们当年都一直以为你和江昕昕会是一对呢。” 唐昭瞥了他一眼,“多事。” 许和颐摸了摸下巴,低头深思了一会儿,“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打给我说要给你的民宿拍宣传片呢,看来在那之前你就知道Miko了吧?” “嗯。” “你还没告诉她千山古寺的意义?” 唐昭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那把移动的黑伞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嗯。”然后转身离开。 许和颐看着唐昭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轻叹一声:“真是越长大越不好相处啊。” 他顿了顿,又喃喃道:“不对,小时候也不好相处。” 钟唯的脚上套着雨鞋套,既能防水,也能在上石阶的时候增加摩擦力,不容易滑倒,缺点就是…… “哎,真丑。”她停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上的雨鞋套。 行路至此,钟唯站在长长的石阶中央,有点走累了,站着休息一会儿。 远方是黑沉沉的天空,高高低低的山峦和沐浴在雨中的茶树,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钟唯深呼吸一口气,白气从嘴边腾出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好冷啊……”她换了一只手撑伞,冻得指尖微红的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 站了一会儿后,钟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远方拍下一张,撑着雨伞的手一张,湿漉漉的石阶也一张。 然后编辑好了文字发朋友圈,发完后她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跟上一回来千山古寺的情景差不多,古朴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站在回廊处,抖了抖伞上的雨水,缩着身子跺了跺脚,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拍了拍外套上的雨水,然后才抬步顺着之前的记忆在回廊走着。 她走到后院的时候,看见了有位中年男子正背着手站在回廊看那些古老的茶树,气质儒雅,很有文人气息。 钟唯走上前,礼貌地问了声好:“您好。” 唐世泽闻声回过头,发现是之前唐昭带上来的小姑娘,他微微一笑,“小姑娘有事吗?” “您也来这看茶?” “对。”他又补了一句:“我住在这里。” 钟唯微微诧异,心想应该是隐居在古寺里的人,近年来很多厌倦城市隐居山野的例子出现。 钟唯倒是心中一喜,想着心中的疑惑或许可以请教一下眼前的人,“呃……是这样的……” 她说了说自己上来的原因,唐世泽点了点头,问:“年轻人有追求探索的精神是好的。我们坐下来聊。” 两个人在回廊上一边走着一边说话,很快拐进了一处院落,竹帘一片片放下,被风吹的轻轻摆动,吹进屋檐下的雨水被阻挡在外,竹帘上皆是水渍,滴滴答答的水珠滴下来。 雅致。 钟唯脑海里只闪过这个词。 屋内有位温婉的女人在跪坐在矮木桌上插花,举手投足皆是风韵。 “这是我的夫人。”唐世泽介绍。 钟唯哇了一声,脱口而出:“您好福气。”说完后又觉得似有点不妥当,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笑,是小辈唐突了。” 唐世泽倒是不介意钟唯这般夸赞自己的夫人,微微一笑,“无妨,请吧。” “是,打扰了。” 两人换了拖鞋进门,柳意插好最后一朵花,听见动静抬起头一看。钟唯正好和她对视上,礼貌地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她也和钟唯略一颔首,然后起身准备奉茶迎客。 柳意将沏好的茶端给钟唯时,见钟唯望着自己刚插好的花出神,提声问道:“姑娘有何见解?” 钟唯愣了一下回过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看着桌上形态不同状态不同的插花,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几本关于插花的书。 “唔……想起之前看过的书里,有说到不同的插法可寓意自然。”说着她就指了指花枝垂落下来的紫藤花,“这是瀑布。”接着指了指横插的腊梅,“这是溪流。”又指了指后方高出一截的马蹄莲,“这是山峦。”最后指了指刚过花器口的满天星,“这是平原。” 柳意看着她,满意地笑了笑,“不错。” 他们眼前的桌子上也有插花,偌大的花器中只有寥寥几朵花,却给人一种寂寥沉静之感。 甘冽的茶香在这一方天地飘荡着,一桌人三个人闲闲地聊着一些琐事。 年轻人多困惑,常专注地听着二老席间的一言一语,偶尔说了说自己想法和问上两句。 雨声又大了一些,雨水啪啪嗒嗒地拍打在竹帘上。 钟唯这一行受益匪浅,捧着素雅的茶杯,微低下头闻了闻茶香,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白皙的脸平添几分朦胧感。 钟唯有感而发,喃喃自语:“清香一室,寂寂空庭。心之静之,亦梦亦醒。” 二老听到了钟唯的轻声细语,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钟唯要回去的时候,柳意站在门口送一送她,“还没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钟唯拿雨伞的手顿了顿,“钟唯,唯一的唯。” “今年多大了?” 钟唯微微诧异她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但还是笑着回答:“二十四,快工作一年了。” 柳意听了也有点惊讶,“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学生呢。”她上下地打量了一下钟唯,温和地笑了笑,“模样好,谈吐文雅,落落大方。” 钟唯被夸得十分不好意思,“您夸赞了,我就是借着前人说过的话胡说两句,您不要笑话我才是。” “有空多来玩。” 钟唯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今日谢谢两位前辈的提点了。” “去吧,路上小心。” “好的。” 钟唯撑着雨山慢悠悠地走下山,现在是下午时分,时间越往后推移空气越冷。 天空黑沉沉的,像是夜幕降临般,她把围巾塞进外套里,戴上宽大的毛毡帽,抱着手臂搓了搓,步伐加快了些。 因为寒冷的天气加上不间断的雨,山间腾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就像在仙境间走动一样奇妙。 唐昭靠在椅背上,一杯热茶放在桌子上,茶叶慢慢沉了下去。 他点开朋友圈,百无聊赖地刷了刷,然后看到了几个小时前钟唯发的一条。他把那段话来回看了几遍后,抬头望向蜿蜒水痕的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