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伯纳德带着约定好的赎金和马匹重新出现在林道上。他阴沉着脸骑在马上,身后的队员步行押送着一队马匹,其中几匹背上还驮着沉甸甸的木箱——看似因为筹集赎金而姗姗来迟,伯纳德内心知道,成与败就要看接下来的表演了。 为首的匪徒是个魁梧的大汉,有蓬乱的头发和满脸的络腮胡,看见伯纳德身后的马匹队,笑得咧开一嘴肮脏的黄牙。 他的身后,两个盗贼胁持着人质。人质的头上套着黑布袋,伯纳德的眉头皱了皱。 首领哈哈一笑,伸手拽下了布袋,人质的头发披散下来,被阳光刺了眼下意识地偏过头,又被掐着下巴把脸正了过来。 那柔软光泽的卷发即使已经几天没有打理,仍然散发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气息。伯纳德身后跟着的罗赛第家的随行管家确认,那就是他家的夫人和小姐。 此刻,两位女主人形容狼狈、精神萎靡,衣服仍是原来的衣服,虽然完好,但却沾上了很多的污渍,皱得不成样子。罗赛第小姐看起来吓坏了,但她的嫂子罗赛第夫人的脸上表情虽然显得很疲惫,但还算镇定。 明晃晃的刀子和匕首架到了两个女人的脖子上,露西妮发出了一声近似呜咽的惊叫,卡米拉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把赎金和马匹带过来!”首领指着伯纳德的身后喊道。 牵马的治安员和伯纳德交换了一下眼色,牵着马匹朝匪徒走了过去,但还没接近对方的阵营,就被人抢走了缰绳。 人质被带着和匪徒一起后退。 眼看伯纳德一行人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并没有把她们救出来的意思,罗赛第家的女眷们惊慌起来,连卡米拉都开始失措了。她们躲闪着横在脖颈上的利刃,目光投向巍然不动的伯纳德,极力抗拒着匪徒的拉扯——但她们两个饿了几天的女人,力量在那些粗野男人的面前实在不堪一挡,露西妮更是直接被扛了起来要放到马背上。 “不——!” 似乎要重新经历一次被绑架时的恐怖,露西妮饱受折磨的脆弱精神终于崩溃:“救我啊!我不要跟他们走!!救我啊!!!”她什么都顾不上管了,撕扯着扛着她的匪徒的头发衣服,想从马背上下来,悬空的双脚胡乱地蹬着,甚至波及了她身后的卡米拉和她身下的马。 “露西妮!” “小心!” 露西妮的尖叫似乎引起了马匹的不安,特别是前边驮着重物的那几匹——其中有一匹狂躁得开始乱跑。 “抓住它!!”“别跑!”“小心!它背着钱呢!!” 混乱的场面中,一匹马背上的箱子突然松了下来,随着“哗——”地一声,黄澄澄的金币像流水一般从箱子里倾泻下来,路面上、草丛里、树丛中滚得到处都是。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停滞住了,随之而至的是更加混乱的场面。 “钱!!” “金子!!!!”所有人的眼里似乎只剩下了那些闪着光的钱币,他们开始疯狂地从地上把它们抢到兜里、怀里以及各种可以容纳它们的地方。 “是我的!” “是我先看见的!别跟我抢!!” “滚开!这些是我的!!” “住手!!都给我放回箱子里!”首领顾着人质顾不上地上的钱,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混乱中,早已暗中准备多时的兵士抽出武器把疯狂抢夺金币的喽啰们制服,离首领远一些的卡米拉也被迅速被保护了起来。首领见势不妙,一刀砍翻离他最近的士兵,鲜血喷了露西妮一身。 “救我——”露西妮被扯着头发拖上马,尖叫道。马本来就受了惊吓,这一下更不肯就范,两个扭身就挣脱了,撒开蹄子就钻进了树林。 首领拖着露西妮,士兵投鼠忌器不敢强硬进攻,他所向披靡地很快退到了林子边缘,带血的刀架上了露西妮的脸:“都不许过来!!否则我先划花她的脸!!” 伯纳德沉着脸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脚步。 首领看着自己被缚的手下:“放了他们!” 伯纳德笑:“你以为你还能救他们?” 森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朵火花突然在天空爆开。伯纳德志得意满地笑:“知道这是什么吗?它代表你的老窝已经被端了。你只有一个人,继续胁持这位女士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一个人能带走这些金币吗?你觉得你还能走出这片森林吗!?” 首领狞笑:“只要这个护身符在手,我没什么好发愁的!” 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钱他是带不走的——太多了,而本来以为万全的林中密道此刻也不安全了。这个治安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在里面,他不能冒这个险,而走官道的话,等于把行踪暴露在王国军的眼前…… 他拖着不停在挣扎尖叫的露西妮(“闭嘴!老实点儿!!”)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地乱钻。怎么样也好,先避过眼前再说——只要这个小美人儿在手里,他还是能拿到他的钱! “这边!在这边!”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来不及多想,拖着疲劳不堪的露西妮就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然后…… “噗”。 利刃刺进肉体的声音。 “你——”利刃刺进了胸腔,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亚尔林瞪大了眼睛。 “这样对美丽的小姐太不礼貌了,盗贼先生!”突然出现的刺客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拧动匕首在他体内翻搅着,“多大的罪过呀。” 亚尔林目疼得眦尽裂,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响,不住地吐着满是泡沫的血,放开了人质,伸手抓住了刺客的衣服——但他看起来什么也做不了了,他就要死了。 露西妮惊呆了,也吓坏了,一时间竟然忘了该做什么。直到那个劫持她的可怕的魔鬼轰然倒下,她才惊叫了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他……他……”她看着地上的尸体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他死了,小姐。”男人收好刀,蹲下拿亚尔林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污血,“您得救了,他再也无法伤害您了。” 跨过尸体,他走到露西妮面前朝她伸出手:“请允许我带您出去。” “我叫尤里西斯。” ※※※ 密林深处燃起滚滚浓烟,不停地有飞鸟被惊动飞起。 伯纳德站在高处一览无余。他知道,这代表那个罪恶的源头已经被彻底捣毁,付之一炬。这次的行动可谓大获全胜:匪窝被捣毁,匪首已经伏诛,剩下的小喽罗或许有几个漏网之鱼,但被俘的那些也足以向民众交待。 副官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忙转身从高台上走下。 台下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和上次见面相同、但破旧许多的衣服,脸也脏得看不出原貌,但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那位王都委派的密探。 “辛苦您了。”伯纳德走到他面前,朝他鞠了一躬,“您为克罗宁府的人民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是真心实意的,毕竟全靠他的密报才能全歼盗匪,然而由于对方身份的私密性质,本属于他的功劳却不能为人所知。 密探摇头:“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您使用得很好。”他的声音清脆中带点哑,像个刚到变声期的少年。 他又说到:“请大人您妥善处置剩余的匪徒,王都还等着最后的消息。” “请放心。”伯纳德说,“那么,请允许我为您安排一个舒适的住处吧。” “不用了,这些我自有安排。”密探摇了摇头。 伯纳德也不觉得他会由自己安排,只是一句礼仪性的套话,想再说什么,却见他的目光转到了别处。他顺着年轻人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自己的部下押送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人。 那人蓬头垢面,一脸胡子不知蓄了多久,身上披着一件脏兮兮的、硕大的带帽长袍——更奇怪的是,他的肩膀上还趴着一只猫。 即使被几个治安员押着,他也走得又平又稳,使得那只猫稳稳地趴在他肩头,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又看了密探一眼:“大人认识他?” 密探点了点头。 伯纳德招来其中一个押送员:“他是谁?” “报告长官!”押送员说,“我们在搜索匪徒首领的尸体时,发现他就站在尸体旁边!我觉得他很可疑,就带回来问话!” 伯纳德又看了那个怪人一眼——确实可疑。 “大人,他并不是匪徒的同伙,”密探说,“他是我的朋友。” 伯纳德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个怪人:“朋友?” 密探苦笑:“也许他是个隐士?总之他和匪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说着他转向那个怪人:“恩佐?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乔。” 恩佐抬眼看了他一眼。 阳光下的年轻人有熟悉的声音。他的眼睛更显得明亮,轮廓也更加柔和。 “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吗?”年轻人皱着眉头,语气里有一种面对小孩子淘气时的无奈,恩佐的内心就生出一种幼稚的不服气出来。 他没有乱跑。 但他忍住了没有说。 乔又转过头看伯纳德:“他确实是无辜的,能让他跟我走吗?” 伯纳德皱着眉头迅速思考了一下:匪首确定死在尤里西斯手里,而等罗赛第小姐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应该可以补充一些情况,虽然这个怪人出现在尸体身边有些可疑,但密探的证明也应该可信…… “当然可以,”他说,“不过,在正式结案之前,希望这位……朋友先生不要离开克罗宁。” 乔满口答应下来:“可以,我可以保证。”但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替别人做了决定,而且那个“别人”和他并不真正熟悉。 “你……可以的吧,恩佐?” 恩佐微微垂眼就对上了乔的目光。 他原来的计划,是在拿到“那个东西”之后,就立刻离开克罗宁——所以,结不结案与他有什么相干呢。就算被关押起来,他也有办法离开这里,又为什么要答应这么唐突的要求? 可是这个叫乔的人,正在信任且期待地看着他。 乔看到恩佐有点缓慢、又很明显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