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出去吧,去做自己想做的,韦斯特。”熬夜思考了一宿的专制公指了指桌上的羊皮纸,“阿卡迪亚堡以后就是你的了。”
李陵风脑子还没转过来:“嗯?您说什么?”
“我说,走吧,带着你能带的一起走。”
“可是,为什么您……”李陵风鼻子一酸,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转变了主意,但嘶哑的声音和下垂的眼袋说明父亲下定这个决心并不容易。
“过来,让我看看你。”专制公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伤感。
他伸出粗糙的双手抚摸着李陵风的面孔,然后站起来仔细端详着儿子。
“孩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幻想策马沙场,创下百年基业。也曾看着海峡对面的尼西亚宣誓,要带领帝国的军队解放她。然后,突厥人就来了,满腔的豪情在突厥人的大军面前变成了一缕烟,很轻易就消失在了太阳下。帝国失去了伊庇鲁斯,失去了塞萨洛尼基,失去了雅典,最后被迫和谈,失去了荣耀,在一隅苟延残喘。”
专制公的语气里都是不甘,不甘中又带着无奈。
“我不想你重蹈覆辙,不想你承受我一样的痛苦。我们都该面对现实,孩子,帝国已经开始腐朽,消散。”
专制公的肩膀开始颤抖。
“我每天起床都在想,如果奥斯曼人打过来,我应该怎么办?送你们到遥远的西方,然后自己拿着剑慷慨赴死?”
“我很担心失去你,孩子。”
李陵风从来没有看见哽咽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总是用威严的眼神注视着一切,从来不会像今天一样情绪激动。
“你和我小时候不一样,学者和教士都觉得你是天才,是上帝所眷顾的。可是我担心这些天赋会害死你,平庸的人可以选择平淡,而你不会甘心于平淡,你注定要走上巴赛勒斯之路。只是,韦斯特,希望你记得你的家人,如果你选择皇冠,你要想想我们,然后再决定是否为之而死。”
“你的敌人不只是突厥人,西方的罗马教廷,斯拉夫蛮族,甚至还有帝国内部的觊觎者,这些觊觎者还大多和你有血缘关系。你是否做好准备和他们为敌?这条路很孤独,孩子,很孤独……”
“但如果你想好了,那就去做吧,我们帕里奥洛格斯家族没有犹豫的人。”
李陵风看着父亲,揉了揉眼睛,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情渐渐席卷了他的内心。
原来父亲并非不理解自己,只是他对自己的孩子爱得深沉。
李陵风忽然理解了父亲,他不想自己经历他曾经历过的苦难与绝望。他是专制公,但此刻,他只是一位渐渐衰老的父亲,因为儿子要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而担忧。
李陵风第一次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父亲,我必须这么做,我只是担心如果一路走下去,总有一天,母亲和您会流着血质问我,这一起值得吗?”
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了栏杆和窗沿上,阴云逐渐遮住了阳光。
“可我没办法逃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国马上就要毁灭了,我甚至知道很多年以后,奥斯曼的火炮注定会轰开罗曼努斯门,最后一位帝王嘶吼着冲入敌军战死沙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鹰旗飘扬。”
“我只是不想这一切发生。”
“如果你在担心我们,”专制公从哽咽中挤出一丝笑,“孩子,我还没衰老到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双眼模糊之中,李陵风明白了紫衣男子对他说的一切。
“这是你的命运,只有真正接受它之后,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李陵风终于从苦恼中解放了自己,他明白了自己究竟是谁。
他曾经带着傲慢来到这个世界,以为自己能够绝对冷静,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洗礼之后冷静破灭。从此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并非想象中那般坚硬。
所以李陵风开始害怕,开始躲避。
此后他不再害怕,他明白了自己究竟是谁。
曾经是李陵风,但从今天开始,他是来自摩里亚的韦斯特道格·狄奥多西·帕里奥洛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