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的镖局自从去年开春以来已经不接镖。程铮海是话不多的汉子,但从他着的眉头上,程习习知道近年来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程铮海终于将镖局的大旗降了下来,又拿出了银两送给与自己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权当是遣散费。 镇南镖局实际上已经没有了。镖师们一走,程家大院就空空落落的。家里的奴仆,程铮海没有做安排,他们在一日,程家便给他们一日的例银。程家的当家人如今是俩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管护不得力,奴仆间赌博斗殴的事情便经常发生。 程习习不想将奴仆遣散,总觉得他们虽有毛病,却没作大恶,时下里找个差事也是不易。今日遭了大难,才醒悟过来,泛滥的善心会害死自己。 思来想去辗转难眠,于是披衣掩门,唤了值夜的丫头,一道往帐房去了。见丫头来唤,程遇喜忙从软榻上起来,到外室点了灯,扫净了几案,迎程习习落座。随侍的丫头研磨端茶,在一旁静立伺候。 程遇喜问道:“大小姐要看哪一年的帐本?” 程习习道:“你只把近两年来庄子和田产的情况给我说说便是。” 程遇喜年纪约四十上下,相貌清癯,也曾考过乡试,只是一直不中,渐渐便歇了入仕的心思。他本是程家的远亲,因着徐图外出,才来管账,进程家的时日并不长。 这时听到程习习的话,程遇喜便不慌不忙地将各项进账与支出回了。程习习边听边翻帐本,见账目笔笔清明,不禁心里有了个主意。程习习缓缓合上帐本,微笑着开口。 “敢问先生先前做什么营生?” “替东家收账。” “民情乡俗先生想必知道不少。” “也不敢说知道什么,见闻倒是比寻常人多些,只因常常在外奔走的缘故。” “先生家中几口人呢?” “老母尚健在,一双儿女还在牙牙学语。” 程习习顿了一顿,道:“几处庄子没有什么进项,乡下的田地税收也少,先生有没有什么想法?” 程遇喜道:“田地是老爷在世的时候放出去的,只定了两分利,比官家的三分利还低些。老爷心善,也没有强制佃户按年份交租,这……”他没再说下去。 程习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是知道的。 “劳烦先生将佃户的租约整理一下,看看还有多少田产剩余。年成不好,我也不愿与乡亲们为难。父亲在世是定下的两分利是早些年的事情了,在这便由我做主,以后收一分利即可,但有一点要求——按时交租。” “如此,便是乡亲们的福气了。” “城西咱们有两处庄子,你着人留意下,看能不能将庄子卖出去?” “不知大小姐着急脱手不?” “倒是不急。” “城西的两处庄子地势极好,又处在红粘土的坡地上,尤其适合种庄稼花果,卖倒不愁卖。如果不急着脱手,寻个好价钱也不是难事。只是不知大小姐是否有用钱之处?那庄子卖了着实可惜。” “是有要用钱的地方。我要买一块地皮,建客栈,这掌柜的人选,我也定好了,便是先生你。” 程遇喜吓了一跳,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程习习是否在跟他开玩笑。 程习习道:“我没当过家,原要跟徐伯伯商量过才好,只是本不愿拿这起子琐事去烦他。如我哪里做得不对,先生但说无妨。” 程遇喜忙道:“听徐管家提过,城西的庄子本是老爷留给您的嫁妆。况且广宁知府任家是官宦之家,从来自古轻商,小姐……小姐本不必管这些事的。若是担心进项,放些田产出去,再提两分利便是了,实在……” “你只说若要经商,这客栈的主意使不使得?” “我们广宁虽说偏北,但处在南北水路的中心,往来商贸的商人不少,自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虽说现下局势不稳,却也不失为赚钱的好时机。” “我今日的主意先生再好好思量一番吧!这掌柜你可当得?”程习习将账簿合拢,道,“其余的,我自有打算。” “这……” “先生饱读诗书,现如今却为何与银钱打交道?心中可曾看轻了自己?”程习习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墙上,“汤仪的画和陈修一的字是本朝两绝。先生原来也喜欢陈修一的字呀!傲骨临风,清新俊逸,果真是好字。” 程遇喜容色一动。 “先生早点休息。”程习习眼下见了些许阴影,由丫头陪着回房了。 程遇喜却对着墙上陈修一的字沉思了良久。 一直以来,世人普遍认为致仕才是正道,经商向来为人所轻。程遇喜早些年为了生计寄身商海,心中确实有过不甘,但逐渐他便明白,若是能实现自我价值,做什么都是一样的。饶是如此,程遇喜还是为程习习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做生意,难免会招来非议。 程习习开客栈自然是为做生意,赚的不是伙食钱,是消息钱。这些心思,程习习还未向他人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