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有被那群衣冠楚楚的律师热切邀约,只是他向来不喜这种酒绿灯火、及时行乐的生活。狂欢过后空留一地冷清,毫无益处。
随口找了个借口推掉。
韩潇站起身,修长的双腿阔步迈开,径直走向旁边的办公桌,按下电脑的开机键,看着缓缓亮起的屏幕,“在酒店休息。”
简短的几个字,分享从不对他人言明的行程。
“哦。”徐圆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呢?”韩潇将页面打开,把备注的加急文档发到裴岑邮箱,然后向后一躺,靠在转椅上,“在做什么?”
他突然发问。徐圆猝不及防,还没准备好应对的话,脑子一片空白,胡口扯了句:“在看月亮呀,今晚的月色可美了。”
那头的韩潇,闻言,挑了挑乌黑的长眉。
想起裴岑刚给他发的消息,言辞间满是后怕,抱怨T市今天的天气阴晴不定,明明预报说的是个大晴天,结果路上突然下起暴雨,害得他看不清红绿灯,开车时差点出了交通事故。
这种天气,能有月亮?
见她明明难受的不行,却非要装出一派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表象,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神采奕奕地下了辩护台转身便红着眼,躲在地下停车场偷偷哽咽的样子。
觉得心脏有一处微微塌陷了,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于是再度开口,“徐圆……”
他欲言又止。
停顿数秒后,薄唇轻启,“难过的时候,不要故意逃避或扯开话题,不想笑就不要笑。”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隐约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仿佛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径直穿透不可逾越难以触碰的时光,回荡在她耳际
徐圆脸上的笑容霎时止住了。像一只饱胀的气球突然被戳破,内里的自卑、怯懦暴露得一览无余,只剩表面扁平凹陷的皮囊。
这么多年,无论遇到多难受多压抑的事情,忍着忍着慢慢也就过去了。扪心自问,她自觉已经习惯——习惯了每次家长会她的座位总是全班唯一一个空着的;习惯了每次拿到第一时没有人分享成功的喜悦;习惯了大半夜发烧生病也要一个人打车去医院……
所以,渐渐地习惯戴上面具伪装自己,无论如何委屈难过也要笑脸迎人,落落大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离开任何人,她都能过得好。
只是,现在突然有人用平静而充满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不想笑就不要笑……
徐圆的鼻子有些微微发酸,垂下眼,没吭声,攥住被子的手却越来越紧,骨节隐隐泛白。
她用力地揪着手指,讷讷地问:“韩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说话的音量又酸又软,言语间含着几分自己也未发觉的期盼和渴慕。
闻言,韩潇未答反问,“笔记看完了?”
徐圆眼神顿时飘了飘,下意识地摸了摸俏丽的鼻尖。
“还没。”说罢,她小声嘀咕了句,“我都啃了半个月了,这几天背书头秃得快赶上院长了。”
听到她喃喃自语颇为委屈的话,韩潇的目光从电脑上转向手机,低敛起幽深如墨的双眸,眉眼间不自觉又漫上了几分笑意,“时间有限,你重点看后面几页案例,封页红笔标记了分析思路以及相关的法律法条。拿这些先应付面试,足够。”
或许是暗夜的幽静氛围滋生大胆,见他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鬼使神差般,她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
“韩老师,这算不算公然开后门啊?”徐圆状似无意地说,乌黑湿润的双眼闪着灵动的光,“万一我人品爆发幸运地选上了,但是能力不足犯了错,别人会不会说你的闲话呀?”
她本意是瞧瞧韩潇这块万年坚冰会不会有别样的反应,然而话刚出口就怂了,瑟瑟地缩回脖子。
韩潇是什么人?
T市所有单身女律师公认的,冰山上最难以采撷的高岭之花,她这种跃跃欲试,想拿他逗乐的行为,不亚于在雷区蹦迪。
半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翻动笔记本,怀着某种惴惴的、但又甜蜜难痒的心思,紧张地等待他的回复。
“想多了。”合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慢悠悠地答:“筛选实习生是裴岑的事,不归我管。”
裴岑?
徐圆微愣,脑海中跃然浮现出嘴上总是挂着笑,每次见到她都一惊一乍
的胖律师形象。
原来主考官是他。
知道不是韩潇面他们,她抿了抿唇,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察觉到那头的突然沉默,韩潇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语气也陡然夹了几分严厉,“徐圆,我带出来的人,在同阶段下要求的标准和别人相比,只高不低。所以……”
“想清楚再做决定。”
徐圆听到听筒里喷出的那句“我带出来的人”,心尖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扫了一下,又酥又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耳朵肆无忌惮地迅速蹿红。
然而等听到下一句,含笑的澄澈眸光顿时收敛些,正了正神色。
“老师放心,我会努力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没等韩潇作答,抢先道:“不过,通过考核的话,有没有奖励呀?”
“奖励?”
韩潇见她得寸进尺的模样,被气笑了,“你想要什么奖励?”
“就,就是上次在家,你做的罗宋汤,很好喝。”徐圆心跳如擂鼓,墨迹了会,还是坦白了对某人厨艺的惦念,“能不能……再做一次?”她竖起手指,小心翼翼地试探。
就这?
真是出息。
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并非他妄自尊大,维正律所的实习证明在业内可谓一块含金量十足的敲门砖,即便最终未被录用,拿到他们任何一位的推荐信,也足以使其他同行高看一眼了。身边围了太多想方设法讨他欢心的人,见的多了,他下意思的第一念头便是如此。
却没想到遇见徐圆这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韩潇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左手撑在办公桌上,倾身靠着桌沿:“通过再说。”
语气里,是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无奈和妥协。
徐圆眼睛一亮,欢天喜地。
但到底不敢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太放肆,用力地抿了抿唇角,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连连答好。
挂断电话好一阵,徐圆把手机塞进枕头后面,整个人摆成“大“字型躺在床上,原先晦暗厚重的情绪已经被韩潇的一通来电抚平的七七八八。
窗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迷茫的雨雾里。
她戴上眼罩,抱着被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任由意识沉如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的富有节奏的雨乐中。
呼吸慢慢变得平和、低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