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郑氏梳洗完毕,带着大少爷宋岌与四小姐华宁去寿喜堂。她从来没有带过瑾宁去,只借口她身体不好,不便出来,老爷宋祐山因为庄微竹的关系,怕看到瑾宁伤心,总是逃避。 这郑氏每每在他面前讨巧卖好,故意让那大夫趁宋祐山在时前来探病,又当着他的面嘱咐嬷嬷好好照看瑾宁,对她嘘寒问暖,宋祐山就误以为瑾宁被照顾得很好,也就不在意了。 最近宁阳几城受了水灾,他奉命巡查,并不在家。郑氏狂妄了些,每每叫青萍来询查瑾宁日常行踪,又叫厨下只弄些粗茶淡饭给她吃,胭脂头油一应配给全都免了,懦弱的瑾宁忍气吞声。后又借兴哥跌下秋千,叫瑾宁在院中跪了一夜,致使瑾宁得了伤寒,又因心中压抑没了求生意志,一命呜呼,叫唐瑾宁附了魂。 郑氏嫡子宋岌是个纨绔子弟,常在外面包粉头养歌伎,还未正式娶亲,已收了两个丫环在屋里,如今正叫媒婆与礼部郎中杨大人家说亲,还未有回音。 他多次参加会试,屡次不中,家中给他捐了个七品小官,怎知他劣性不改,纵酒耽误公事。上司让他停职反省。宋祐山大怒,从此不叫他踏入官场,拘在家里狠狠教导。郑氏心疼儿子,给了他几间绸缎铺子照管,这宋岌便整日在外喝酒胡逛,惹事生非,郑氏不知为此操了多少心。 一行人到了寿喜堂。二房的许氏带着六小姐喜宁,二小姐蕙宁已来了。另外大小姐怿宁、三小姐芬宁也都在。张姨娘处的兴哥儿和田姨娘处的昌哥儿,因年龄太小,留在各姨娘处照顾。屋子里济济一堂,很是热闹,喜宁正在学着夫子摇头晃脑捋胡须的样子,逗得众人大笑。 “你安分些吧,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将来谁肯要你。”许氏一面笑着一面去捶喜宁。 “娘,你不要责怪我,你看祖母笑得多么开心,俗语说笑一笑十年少,我让祖母年轻了十岁,这不是大功一件吗?”喜宁摇头晃脑地说道。 “六丫头这嘴是越来越伶俐了,过来祖母这边。”喜宁走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对她百般抚摸,很是疼爱。 “媳妇来晚了,给母亲请安。”郑氏来到老太太跟前,屈身行了一礼。宋岌与华宁也纷纷向众长辈行李。 “什么晚不晚的,一家人不讲究这些客套。”老太太温和道。 郑氏梳洗时故意将头发弄得凌乱,显出疲惫之态。 老太太看在眼里,说道,“你连日操劳,可要注意身体。” 郑氏马上做出一副委屈状,用手帕探试眼角。 许氏忙问,“嫂嫂这是怎么了?” 郑氏低着头,十分委屈,直对老太太说,“媳妇不知哪里做得不好,还请母亲明示。” “这话什么意思,我倒不懂。”老太太面色逐渐凝重。怿宁站在旁边紧紧捏住手帕。 “昨日青萍不知怎样冲撞了大小姐,被关进柴房里一天不准吃饭,其它的奴婢都议论纷纷,说媳妇太懦弱,护不住底下人。媳妇每日谨慎小心,生怕出一点错落人口舌,从没被如此作贱,昨夜静静想了一夜,是媳妇无能管不住下人,让奴才冲撞大小姐。媳妇愿意交出这管家之权,在家好好反省,望母亲成全。”说完拿着府中对牌放在桌子上。又重重地向怿宁行了一礼,“请大小姐原谅。” 怿宁忙不迭还礼,脸涨得通红。其他人看着十分不像样,都过来解劝郑氏。 “老大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怿丫头一个小孩子家哪能承受得了你如此重礼,你这不是给她难堪吗?”老太太沉声道。 “媳妇无能,请母亲责罚。”郑氏连连退让,心里却得意洋洋想看老太太如何应对。 “你不用作此姿态,既然你嫌累,不愿意管家,大可明说。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了,拼一拼还能活个几年。宋府不是没有谁就运转不下去的,你既如此说,那我少不得拼了命也要出来顶个事了。”老太太一面说着一面不住地咳嗽,大有不胜之态。许氏和怿宁忙过来帮她捶背。 “我惩罚青萍不是因为她顶撞了我,是她对瑾宁太过分了。太太放任手下如此虐待父亲的骨血,不会良心不安吗?”怿宁忍不住说道。 “大小姐言重了。”郑氏抹了抹鬓角,言语冷淡,“我对老爷的骨血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小姐不要轻易听人挑唆。” 怿宁还要说什么,老太太止住了她。示意高嬷嬷去把桌子上对牌收起来。 “你既要放出管家之权,那我就先把钥匙收起来。日后你若后悔只管来要。”语气生硬,毫无回转余地。 郑氏一下慌了,她没想到老太太如此硬气,宋家的事务她已管了多年。老太太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图自在清闲。自己原本想仗着手中权力示一下威,驳一下老太太面子,叫怿宁道歉,在府中人口前立个威。想不到反被老太太将了一军。看来为了怿宁,老太太真是舍得挺身而出。她话已说出口,不好再收回 郑氏扯了脸笑了一下,心中虽不情愿,也只得说,“那媳妇就在屋里好好反省一下,家中诸事就有劳母亲了。” 老太太摆摆手,叫她坐下来。 五个小姐都低头坐在一旁,闷声不语。喜宁是个淘气的,她暗暗观察郑氏脸的的表情变化,心里觉得好笑。准备日后好好学一学她那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再由青变黑的精彩表情。华宁感觉到郑氏吃瘪了,想要说点什么,被郑氏拧了一下手臂,示意她闭嘴,因此气嘟嘟地撅着嘴,冷着一张脸,好像要帐的人。芬宁暗暗担心,她娘舅家在城里的几间香科铺子还要仰仗郑氏,她这次交出了管家之权,有很多事就不便做了。二房那边丁姨娘所出的蕙宁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对诸事不闻不睬。 众人按次序在一张八仙献寿錾金纹的紫檀大圆桌旁坐下。老太太坐在上首,郑氏坐在她左手边,许氏坐在右手边。丫鬟媳妇拿着食盒一一将菜传来,摆了一大桌子。有荷叶粉蒸肉,雪菜黄鱼、酒酿银鱼、杏仁豆腐、奶酥松瓢玫瑰卷、水晶蟹饺、银耳百合山药粥。 一顿饭甚是肃静,只听盘著相碰之声,各人也是各怀心思。怿宁既担心着老太太又担心着瑾宁。只吃了几筷子便不动了,悄悄吩咐丫鬟朦月去厨房拿一碗燕窝粥并几个水晶饺去送给瑾宁。 “怎么没有桂花蜂蜜糕,昨天不是说了要上吗,我还特意跟你说过的,许妈妈。”在肃静之中,华宁突然说道,她这一声显得格外突兀。她也不管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直问在旁侍立的管厨事的许妈妈。 “本来是要上的,只是库里没有了蜂蜜,正吩咐手下人去买,只是卖蜂蜜的商贩是流动性的,偏这几天不在城里,因此就耽误了,别处的蜂蜜都没有他的好。”许妈妈轻声答道。 “就你嘴刁,这么多饭菜没有让你满意的吗?你姐妹都吃得好好的,偏你在这多嘴。”郑氏上前拧了一下她的嘴。因急急地起身,把面前的粥碗弄洒了,流了一桌子,身上的蜀锦缂丝衫子也沾上了些。 “真是不好意思,起身太急了。”郑氏讪笑着,拿帕子去抹衣衫上的粥,又急急地令文丫鬟锦屏收拾。 心里暗恨这不成器的女儿,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丢脸,偏华宁还不觉得。 老太太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喜宁捂着嘴偷笑。许氏瞪了她一眼,她撅撅嘴挪了挪屁股,摆正了身体。 在桌子一角闷头扒饭的宋岌对母亲和妹妹出的洋相毫无感觉,此时他的心思已不在饭桌上,而是想着他刚刚在外面包的一个粉头紫烟,这紫烟是竹韵楼头牌乐伎,他花了好多银子才把她弄到手,想到她那柔软无骨的身体,宋岌心里不禁酥痒起来,恨不能插了一双翅膀立刻飞到她面前。 “大哥哥在傻笑什么?”喜宁歪着头调皮地问道。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宋岌身上,“怎么大伯母把粥洒了,大哥哥反倒笑了起来。” 一席话把宋岌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到大家投向他的目光,立刻红涨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有两只猫为争食打架,打着打着把饭碗弄倒了,饭里的鱼掉出来被一只狗叼去了,大家说好笑不好笑。”说着就呵呵傻笑起来。 除郑氏、华宁、芬宁外,其它人都抿嘴偷笑,那喜宁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哥哥这话说得极是,可不是把饭碗砸了,这呆猫还争什么。” 喜宁一面乐着,一面说。许氏推了她一下,叫她闭嘴,然而自己也撑不住拿帕子捂着嘴。 郑氏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恨不能上去把宋岌掐死。然而祸不单行,更劲爆的事情马上发生了,郑氏不禁觉得自己今日水星逆行,诸事不利,她要找个算命先生来看一看。